第五章與十七歲有關的事 書中自有浪子藥
在我年幼之時,書尚且是個稀罕物。滇南之地,偏遠而又閉塞。
我生來是個野性的孩子。翻牆越壁,偷果摸魚,無所不為。父親是個莊稼人,雖極其嚴厲,卻從不懂得說理。於是,很多時候,盡管我被打得體無完膚,卻還是不明白該如何自省。
弟弟走丟那年,我恰巧三歲。循著母親的記憶,我拚湊出了那一串在夏日陽光裏的畫麵。二十二年前的下午,在雲南宣威的集市上,我領著蹣跚學步的弟弟去買新疆人的烤羊肉串。結果,我回來了,弟弟卻丟了。
母親和父親發了瘋地找了很久。城市的每一個角落都跑遍了,還是沒能找到這個小我一歲的弟弟。
我一路哭哭啼啼地跟在母親身後。父親一遍又一遍地問我,弟弟呢?弟弟在哪兒丟的?每問一遍,都要朝我的身上抽一鞭子。
這一找,就是整整六年。六年後,父親興許是絕望了,便為我新添了一個弟弟。
三弟出世那天,我頂著大雪,捧著搪瓷飯盒去醫院給母親送雞蛋。
三弟五歲時,母親抱著他哭了。母親說,三弟和二弟簡直長得一模一樣。
那時,我在離家不遠的小學裏念五年級。每次讀到林清玄的《和時間賽跑》,我都會想起父親的背影。那清瘦而又使人悲傷的背影,在夕陽沉沉墜去的黃昏下狂飛而去,隻為尋到愛兒的消息。
父親把本屬於二弟的那份愛,一並付給了三弟。母親亦是如此。
隻要和三弟發生爭吵,挨打的肯定是我。孩子都是脆弱的。我不明白,為何三弟有新衣裳,我沒有;為何三弟有新書包,我沒有;為何三弟有新玩具,我沒有……
同樣是父母所生的孩子,為何差別就如此巨大?
我恨極了三弟。也因此,開始討厭偏袒三弟的父親母親。
我成了極度厭學的壞孩子,把一切功課和成績都拋諸腦後。
十二歲,躺在大樹下亂翻從學校教室裏偷來的書包,無意中結識了傑羅姆·大衛·塞林格。那是我第一次接觸成本的文學作品。雖然之前在課本上讀過不少作品,但均是篇幅較短的散文或者隨筆。
《麥田裏的守望者》。我一麵細致地讀,一麵嗚嗚地躺在鬆樹林裏啼哭。我不就是書中這個孤獨而又不知所措的霍爾頓嗎?
初二期末,我數學隻考了17分,位列倒數。由於生性頑劣,長期曠課的緣故,最終,全校沒有一個老師肯要我。
母親散了家財,四處托人說情。她的卑微和焦慮,使我徹夜難眠。我想,也許她是愛我的,不然,性情剛烈的她,怎肯如此低聲下氣?
我被迫留級。開學那天,母親怕我怯生,執意領著我去。那是一個薄霧嫋嫋的清晨。我被安排在一個靠窗的位置。
母親離去之後,我忽然扭頭看她。婆娑的視野中,她臃腫的後背,再一次使我想起朱自清的《背影》。就在她決定回頭看我的一瞬間,我猛地側回了身子。片刻後,當我再次扭頭回望時,她已消失在白茫茫的霧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