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運似乎特別中意開玩笑。我還沒來得及體悟父親的心境,父親就匆匆而去了。
那個陽光白花花的下午,我緊緊地抱著他,不知該說點什麼。床榻下擁堵著黑紅色的血塊,像饑餓的禿鷲尋到了豐美的餐食,在天空久久盤踞不去。
周圍充斥著刺鼻的血腥味。那是我父親的鮮血,是賜予我生命和力量的鮮血。我就這麼茫然地抱著他。他的生命正在愛兒的懷抱中一點點消失。
他的手涼了。母親在屋裏大喊,快掐住他的人中,快!快!我照做了。可事實上,盡管我使出全身氣力,他的人中還是在我的右手拇指下漸漸退縮。
他就這麼安靜地在我的懷抱裏去了。我再一次嚐到了那種無可奈何的悲戚。就像當年,走遍大街小巷,還是找不到二弟一樣。
父親走後,我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在這段昏蒙蒙的時光裏,我終於可以冷靜而又理智地回想前事。
期間,三弟的右腿被車撞斷,休學一年。而後,又再度跌碎左手手肘,休學半年。醫生對母親說,孩子太小,先後遭遇重創,施加麻醉過多,以後可能智力會有點問題,需要細心看管照料。
回想到這一幕,我不禁對自己的和殘忍覺得羞愧。在他住院的那段時間裏,我很少去看他。記得有一次,我背著書包,靜靜地立在慘白的門口審視他,心裏充滿了快慰。似乎,所有的委屈,都在這一個畫麵中得到了補償。
他見我來了,開心得不得了,把所有水果罐頭和糕點都推給我,讓我進去慢慢吃。而我,卻落寞地轉身離去。
他畢竟是我苦命的弟弟啊,我怎能如此?
也是因為這樣,才會在後來讀到張愛玲的《弟弟》時,淚如雨下。
十七歲,因為史鐵生的《我與地壇》,再度淚眼潸潸。記得書中有此一句:“兒子的一切不幸在母親那兒總是要加倍的。”
我終於明白,為何母親會在抱起三弟的一瞬間,忽然失聲慟哭;為何父親會在擁有三弟之後,迫不及待地把一切疼愛都付給了他。因為他和無處可尋的二弟是如此相像。因為他同樣是個命途多舛的孩子。
他們害怕,如果不多愛他一些,他興許就會感受不到人世的溫暖,繼而失去生活的勇氣。
再後來,讀到路遙的《人生》,更是明白了許多生存的艱辛和不得已的抉擇。
我開始學著承擔一個長子和一個大哥的責任。因為曾經走錯了很多路,所以,現在才對任何真情都倍加珍惜。
其實,一切迷茫的心都可以在書中尋到光明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