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作人與永嘉鬆台山人

一九二三年六月九日,周氏兄弟失和的前一個月,周作人在《晨報副鐫》發

表了一篇批評永嘉鬆台山人《日本語典》的文章。

在這篇文章中,周作人說自己“對於文法書有一種特殊的趣味”。“有一

時曾拿了文法消遣,仿佛是小說一樣,並不想得到什麼實惠,不過覺得有趣罷

了”。而這種趣味,“有一半是被嚴幾道的《英文漢詁》所引起的”。並指出,“日

本文法在本國未必絕無好著,但中國沒有一本可以與《英文漢詁》相比的書卻

是事實”。他舉例說,“梁任公的《和文漢讀法》大約是中國人所著書中最早

的一種,即使有些缺點,其趣味與影響也不可淹沒”;“葛錫祺的《日語漢譯讀

本》可以說是一部適用的書,雖然隻足為課本沒有潛藏的趣味——然而與永嘉

鬆台山人的《日本語典》相比較,別的文法書都要算是佳作了”。

我們都知道周作人講究趣味。他對於文法的趣味是因為“文法在教育上的

價值,變化與結構的兩部,養成分析綜合能力,聲義變遷的敘說又可以引起考

證的興趣”。周作人的趣味當然不會僅在於此。“於實用上進而為學問的研究,

裨益當非淺鮮,如或從別一方麵為趣味的涉獵”,才是他讚同和主張的。而《日

本語典》卻是“太有趣味了”,超出了文法書的範圍。

周作人說:

“《日本語典》中的規則及說明都有所憑據,沒有什麼錯誤,到

了所舉的實例裏便匪夷所思的奇妙了。

”在舉出書中第九頁、第二十六頁、第

二十七頁、第六十頁、第一一四頁等多處具體錯誤後,周作人批評道:“這些獨

辟蹊徑的‘洋涇浜’日本語無論怎樣的適於國人,隻是在日本不通用,也是徒

勞。要學外國語隻得自己去遷就他,不能叫人家來遵從我,這是很明瞭而平凡

的事實,大家都應該知道的,《日本語典》的著者

卻得在外國語來施展獨創,於是結果成了一部空

前的浪漫的文法書了。

文末,周作人說自己還曾批評過兩種講日本

文法的書。“其中也有許多獨創的句子,其奇妙

處非常相似,幾乎令人疑心三者同出於一人的手

筆”。這另外兩篇批評文章,不難找,找到後篇即

可知道前篇所在。一篇是《評譯日文法》,發表於

一九二三年二月六日《晨報副鐫》,與《日本語典》

一樣,未收入作者自編文集,而鍾叔河所編《知堂

書話》均有收錄;另一篇題為《三天》,評《日文閱書捷訣》,作於一九二一年七

月,也登在《晨報副鐫》,收入《談虎集》。這兩篇文章中,周作人重複了一段話:

“在現今奇跡已經絕跡的時代,若要做事,除了自力而外無可依賴,也沒有什麼

秘密真傳可以相信,隻有堅忍精進這四個字便是一切的捷訣。

”評《日本語典》

所說的:“要學外國語隻得自己去遷就他,不能叫人家來遵從我”,比此有更深

的意味。

對於周作人的批評,永嘉鬆台山人“且感且悚”。他的回應文章,刊在同年

六月二十二日《晨報副鐫》第四版“來件”欄目,題為《答作人君之日本語典批

評》,逐條解釋周作人的質疑。在此恕不一一引用雙方對日文語法的具體爭辯

了,誰是誰非,有待語言專家考證,不在本文探究範圍。但是,據說周作人的日

語水平高於魯迅。止庵《周作人傳》轉錄了清水安三、穀崎潤一郎等人的評價,

其中穀崎潤一郎說,周氏講著“非常流暢的發音準確地道的日語”。他“沒有料

到他的日語會如此出色”。《答作人君之日本語典批評》一文之後有《周作人附

記》,顯然是《晨報副鐫》的編輯將永嘉鬆台山人的文章轉於周作人了,並請他

答複。周作人又對他的疑問作了一番闡述,他自信他的批評是不錯的。周作人認

為日本語是活語言,所引或不曾引出來的那些句子是否“洋涇浜日本語”,“凡

日本人及懂日本語的中國人都是知道的,隻要請問一聲便好,正不必空在紙上

爭辯”。

《日本語典》於民國十二年二月初稿發行,每冊定價一元,編著者、發行者

《日本語典》

為永嘉鬆台山人,校閱者湘西滄廬居士,印刷者上海華豐印刷廠,經售處上海銀

行周報社,分售處上海商務印書館、上海時事新報館、上海至誠堂書店。是書

封麵設計樸素,隻印有書名、編者、印行時間三行字。目錄頁署永嘉鬆台山人初

稿,版權頁鈐有“永嘉鬆台山人之章”隸書朱文印。版權頁之後還刊印上海銀

行周報社發售書目一頁。全書分上、下篇,上篇九章,一百八十八頁,下篇三章,

三十頁。正文前有序,為滄廬民國十一年十二月所作:“永嘉鬆台山人本其多年

研究之心得,編為日本語典一書並出以相示兼囑有所言。夫國人研究日本語言

文字者,每苦無善本,間有一二日本人士為吾國學子編輯專書,或失之繁瑣或

嫌其簡略,語典尤難得適用之,專書堪資研究也。永嘉鬆台山人有鑒於此,因有

是書之編輯,解釋既詳,舉例尤當,凡研究日本文字者,得此以進窺堂奧,其便

利孰甚。又所異於群書者,則係為國人研究者而作,故體例與取材均以國人適

用為依歸,以與其他諸書其編輯方法因各有異同,要能獨辟蹊徑而發揮其特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