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所有人都把成景廷和成景廷的X酒店忘記了。想到這裏,他總長歎一口氣,心道還好自己完全記得。
四五月,蓉城的郊區開了漫山遍野的垂絲海棠。
刃唯第一次主動提要求,要帶家裏人去賞花,刃鎮烽驚奇不已。因為刃唯這一代人,主動要求去接觸大自然的次數已經極少了,更多年輕人熱愛在城裏尋找娛樂方式。
垂絲海棠常開得鮮媚異常,緊挨著植株總會有些溪流。花瓣垂落,隨水流遠,刃唯瞧著好看,拿手機拍下來,一時愣在原地,還不知道發給誰。
回家,刃唯拿刃依依的咕咕機把照片打下來,塞進要燒給成景廷的小信封裏——也不知道,他還能不能收到。
從此之後,刃唯就養成了定時打印照片塞信封的習慣。他打印過自己的自拍、寫過的醜陋毛筆字、買的新衣服、下午才喝過的奶茶、夜宵上麻辣流油的小龍蝦、自己和那輛跑車——
這些,都是你不在的時候,我想分享與你的。
等那個小小的信封塞不下了,刃唯又換了個大的。沒多久,大的也滿了,刃唯揣著它們,在成景廷離開之後的第三個月,將它們用野火燒到了另外一個世界。
燒的時候,刃唯很舍不得,他甚至不知道,這些照片是會到成景廷手上,還是真的就化作了灰燼。
入夏,新暑初臨,山中的溫度極低,適合避暑。
刃唯以此為緣由,開車跑了一趟埋著成景廷第一世肉身的孟台山。
後山許久沒有人來過,刃唯管山中鄉親討了把砍柴刀,從山腳除雜草除到山頂,又連滾帶爬地開辟新路,終於在茂盛的林木間,尋到了那片湖以及那棵大樹。
墳頭植被茂密,刃唯沒有再去除。
他記得,成景廷說這代表著好。
山路爬得太累,刃唯沒有太過於注意周邊。他蹲下來從包裏拿出梅子酒,正要斟一杯在墳前,卻看見墳前落了不少垂絲海棠花瓣,粉紅惹眼。
刃唯猛地站起來。
這座山叫孟台,刃唯有仔細查過不少資料,但垂絲海棠花是絕對不可能有的……而且,就算真是春風帶來的,也不可能恰好就這麼十來瓣,規規矩矩地灑落在墳前。
“成景廷?”刃唯小小地喊了一聲。
連帶著出聲,他手都在抖。他已經記不清有多久沒有如此莊重地喊出這個名字了。
大部分時間,都是在午夜夢回時。
沒有人回應。
“行了,喝酒吧。”刃唯拿小杯出來斟滿,“因為你喝酒還沒我能喝,所以這一杯,我就替你幹了。”說著,朝墳前拜過了,刃唯將杯中梅子酒仰頭而盡。
薄酒一杯……祭君前。
也就是酒入喉間的這時,刃唯望著眼前的墳,吞掉苦澀,這才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什麼叫陰陽兩隔。自己不過是慢了一拍回頭,原本要和自己度過一生的人就不見了。
刃唯蹲下來,看見自己插好的香燭邊有冒一個尖角。他認真地拿手去碰,發現是紙。刃唯把這一張紙扯出來,才發現是自己寄過的賀卡。
一共三張。第一次說“遇見你真好”的、第二次看煙花的、第三次說“我不後悔”的。
成景廷把這些東西都帶進地下了?
刃唯渾身一抖,似乎確定了自己的想法。成景廷應該就算是正式埋在了這裏,他的肉身和已不會再回來的魂魄都在這兒。
風一吹,樹葉隨風飄落。
有一葉旋轉而下,落在刃唯鼻尖,再觸碰過嘴唇,順著下巴、鎖骨擦過。
……恍惚間,刃唯又以為是垂絲海棠花。
市裏的喪葬市場不大,連著東北方向,就是鬼門。那一片有個小社區,刃唯曾去過的。
這天,他開著車,憑記憶又找到了之前給成景廷買紙紮的店鋪。沒想到每日客人流量那麼大,老板娘還記得他。
刃唯先下車,老板娘看他狀態不好,眯著眼瞧了許久才認出來:“你你你你,就是你,這個小夥子……又來給你媳婦兒買紙紮啦?”
“哎,您還記得我。”
“當然記得了,這麼俊的小孩兒少的啦。”老板娘搓搓掌心,“我們這兒最近上了不少好貨。適合姑娘的口紅啦、粉餅啦,我們都有的。需要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