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宏願(1 / 3)

院門那邊傳來勻速的腳步聲,李讚從會客廳走到李去病的房間,有陣陣微風卷起長衫。

李去病的房間,並不太大,既是臥室,又是書房。

私塾劉先生不授課時,李去病經常會獨自一人坐在屋子裏的書桌旁,安安靜靜看書。

張先生曾說:“讀一等書、做二等人、享三等福;向高處立、就平處坐、從寬處行。”

此時的李去病,正獨自一人坐在屋子裏,看張先生留下的三本書,一陣翻書風圍繞著俊秀神逸的少年打轉。

翻書風徐徐翻書。

李去病徐徐讀書。

每當這個時候,李讚就會安安靜靜坐在門口,心境祥和。李讚讀了一輩子聖賢書,結交了一大批讀書人,除了張先生,從來沒有見過其他人有繞袖翻書風。

書上的扉頁,就寫著一行字“有聖人言,人心向下,明日之光景多半不如今日,後日之光景多半不如明日,如此反複,每況愈下。希通過我輩之努力,讓明日之光景略好於今日,後日之光景略好於明日,如此反複,天天向上”。

李去病看到這句話,視線久久沒有離開,翻書風竟然十分乖巧,也停著不動。

值得嗎?值得的。

老話講,人吃土一生,土吃人一回。人活一世,就‘一閉眼,一睜眼’的事,最後閉眼,再睜開眼,可能就是下輩子的事情了。

翻書風一頁頁翻過,光陰一點點流逝。

李去病緩緩讀出聲:“尊高年,所以長其長;慈孤弱,所以幼其幼;聖,其合德;賢,其秀也。凡天下疲癃、殘疾、惸獨、鰥寡,皆吾兄弟之顛連而無告者也。……。富貴福澤,將厚吾之生也;貧賤憂戚,庸玉汝於成也。存,吾順事;沒,吾寧也。”

一幅幅畫麵映入李去病的腦海:

一老儒生正襟危坐,手握湖筆,仿佛正在推敲文字,突然四周傳來廝殺聲,喧鬧聲中難以留下平靜的書桌,老儒生徐徐收起筆墨紙硯,悄然而逝。

兩軍對壘,黃沙萬裏,金戈鐵馬,有戰馬倒地壓著一個已無生機的鎧甲將軍,有士兵四肢盡斷依著旗杆,一位老儒生飄然而至,幹戈為玉帛,生死而道消。

一個老嫗,搗衣於潺潺的溪水邊,聽得遠處傳來一聲“娘,我回來了的”,側眼一看,淚流不止。一個原本身披鎧甲的青年,現在穿著一襲棉布青衫,行動矯健走過來,跪倒在地。

兩兩稚童,騎著竹馬繞著青梅追逐嬉戲,忽然看到一個中年男子在問路,笑著問道:“先生你從處來,要到何處去?”突然,聽到一個中年婦女聲音急促說道:“快叫爹,快叫爹,快叫爹啊”,然後傳來了婦人細細哭聲。

……

李去病正襟危坐,目光模糊。

李讚撚著胡須,不住點頭,自己孫子,擁有讀書人該有的一番氣象。

張先生走前,李讚去拜望過張先生。

李讚曾經詢問張先生一個問題,讀書人是應該在保全自己的情況下為天下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還是應該舍生取義、殺身成仁?

張先生笑答:“都不夠”。

當時李讚抬起頭,怔怔看著張先生,那個青衫裝束的老儒生,喃喃道:“同樣是讀書人,差距極大極大的。”

大約是感受了爺爺的到來,李去病轉過頭,向李讚問了一聲好。

李讚說道:“十二,出去走走?”

李去病點點頭。

院外風吹雨,仿佛就沒有停過,從天明下到天黑,又從天黑下到天明。

春雨總無情,煩也下,喜也下。

一老一小各自撐著傘,行走於一條小巷之中。

李去病依然是坐也坐樁練氣,行也走樁練氣。

李讚問道:“你覺得是大嵩王朝好,還是大金王朝好?”

南瞻部洲,以齊州為界,北多蠻夷,南皆教化。自古南人瞧不起北人,哪怕是北方強大的大金王朝文豪,麵對南方羸弱的大嵩王朝士子,都要自認矮人一頭的。

李去病回答道:“大嵩雖是舊國,但與我們文化同宗,血水相連;大金雖是新國,但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但是如今,戰事剛歇,百姓安居定業,生活舒適,所以我也不知道到底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