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淚水泅濕毛毯(1 / 3)

第5章淚水泅濕毛毯

第5章淚水泅濕毛毯

完顏晟熱熱的吐息就在我耳邊,滾燙的幾乎要燙傷我。

我在他幹燥的大手下渾身顫栗,身體裏傳出一陣陣陌生的酥癢感。

可是我的淚水卻不受控製地落下,泅濕毛毯,暈開一片片心碎的水漬。淚眼朦朧中,我仿佛聽見他輕歎一聲,接著,柔軟的唇覆上我的眼,靈巧地將所有淚水舔舐幹淨。

我怔怔望著他,他的眼裏閃過一絲不忍,隨即恢複了冷漠冰霜的模樣,嘴角揚起一抹戲謔的笑:“沒想到,我的夫人身材還不錯嘛。來日方長,以後有的是機會享用。”

我有些驚恐地握緊了拳,為他話裏的“享用”二字。又隨即想到,他說“來日方長”,那現在,他是打算放過我嗎?

還不待我問出口,他猛地湊上來,靈活濕熱的舌撬開我的牙關鑽入我口中,我微弱的抵抗完全就是螳臂當車,隻能放棄抵抗,任由他在我嘴裏攻城略地。就在我以為他不會放過我的時候,他又驀地起身,隻留下一句話:“今天不過給你個小小的教訓,若你還不能認清自己的身份,我有的是辦法幫你認清!”

身上沒了覆蓋的溫度,竟然帶起一絲清冷。

我眼睜睜地看著他頭也不回地出了帳篷,心下一陣悵然若失,連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失落什麼。我該慶幸的不是嗎?

我想起年幼時,母親對我說過,我的綰蘇一定要嫁一個像那顆天狼星一樣的男子,他可以不是最好的,但必定一生隻鍾情於你一人,並將你帶去最好的地方。而如今,這個天狼星一般的男子,究竟在何處,難道就是完顏晟麼?這就是我的命麼……悲愴中,我陷入回憶裏無法自拔。

政和九年,母親帶著五歲的我逃離了宋,來到了一無所知的大遼。

年幼的我雙眼大而明熠,但卻盛不滿這日漸瘡痍的江山。

我依然記得那天向我們疾馳而來的駿馬,母親的帽子在混亂中被扯下,一頭如瀑的黑發傾瀉在白淨的鵝蛋臉兩側。

有個麵色黝黑的男人收起鞭子指了指我們,然後便有人將我和母親擒住。

但是忽然間,那些凶神惡煞的人立刻安靜下來,臉上現出一絲敬畏。

一個騎在高大烏騅的男人出現在我們麵前,他不怒自威的臉讓我本能的抵觸。那人眼神片刻不離母親,母親同樣不卑不亢。然後他手中的鞭子向空中用力的揚起,在那有黑色皮膚的男人臉上狠狠的甩了一鞭,那人右臉上立刻出現一道深紅的血杠,然後便退下了。

那時我並不知道,我和母親的命運,竟會就此改變了。

男人臨走前,將那根銀色的鱗銀鞭留給了我母親,鞭子上依稀有殘留的血腥。

天慶十二年的秋天,遼太宗耶律延禧將母親召進了宮。

那日馬上的男子,便是大遼的天祚帝。

那天,我們走出客棧,一個右臉上有一道疤的男人,牽著那匹青色的烏騅,出現在我們麵前。

我仰起頭看了看陰沉的天際,轉身說:“母親,要下雨了。”

刹那間,一個天雷滾過,雨點砸下來,很快便濕了一地的泥。母親撐起油紙傘,牽著我走到那個男人麵前。

後來我想,這個叫做胤寬的男人之所以對母親死心塌地,大概就是因為那一個下雨天,我們的傘,也替他擋掉了些許的雨吧。

我的父親,是宋朝的睿熹王爺,皇帝的兄長,徽宗皇帝散漫無能,受宦人蠱惑,誣陷父親私通遼國,最終因叛國罪而入獄。證據便是家中搜出的一封連父親都不知曉的遼國信箋,筆跡出自當今大遼天祚帝之手。母親知父親一心為主,看重名節,於是為洗父親之冤屈,帶著我從密道逃脫了宋兵的追捕,一路艱辛,終至遼國大都。

一切都在母親的計劃之中,但唯一沒有料到的便是她的生命中,還會有一個叫做胤寬的男子如我父親那般待她。

就像我,也沒有料到生命迂回輾轉之際,會遇到那個天狼星一般的美男子。

後來天祚帝允諾母親會親寫封信呈給宋朝皇帝,並蓋上大遼玉璽為證,信中故意提及父親一案,並代表大遼對此表示不滿,然後便會有主和派重審案情,較之筆記,真相大白。但條件是母親需進後宮,餘生不得再回宋朝。

信使出發兩月後帶回回音,那天母親高興的第一次走出天祚帝賜給她的笙玥殿,剛跨出宮門,頭頂上飛過一對漂亮的大鳥,這鳥成雙而過,母親喜上眉梢,覺得自己與父親今生或許前緣未盡。就在母親展顏而笑時,其中一隻大鳥突中一箭,嚎叫一聲,栽倒在地,另一隻不願形單影隻,應聲跟著撞地而死。

母親的身體頹然滑下,我連忙扶住她,卻沒有安慰隻言片語,因為連我都能感覺到,大事不妙了。

果然,使者帶回的,是父親血淋淋的頭顱。

自此兩年,母親終日鬱鬱寡歡,對宋朝故土越發的憎恨與失望,天祚帝也沒有強求她,對她耐心極好,餘暇時間都陪她呆在笙玥殿,我時常在帷幔後麵聽到他對母親說:笙玥,我怕是等不了你多久了。

天慶十四年,天祚帝的皇後逝世。

那日耶律延禧喝得大醉後跑來笙玥殿,我卻早早地被其他宮的宮女帶走。

然而第二日,我便明白了,笙玥殿肅白一片,母親已經自縊而死,隻因對父親滿心歉疚。

沒有留給我隻言片語,唯獨一隻玉髓簫,那是父親贈於母親的定情之物,自此我一生視之如命。

後來,胤寬因受母親囑托,要來帶我走。

我沒有說話,隻凝視著他右臉上的疤痕,然後點頭。

離宮那一晚,我們放火燒了笙玥殿,宮人們慌亂救火之間,我們把穿著我衣物的假人投入井中,我穿著宮女衣服穿梭在眾人之間,堂而皇之的離去,耳邊隻聽得笙玥殿一磚一瓦在火中煎熬的聲音和宮人們的呼喊:“公主落井了!”

那一刻,我終於笑了,肩上的包袱裏藏著玉髓簫和那根銀鞭。我決定重生,這是母親留給我最好的禮物。

胤寬帶我去梨山找到了我的外祖父,這是母親生前的安排。

然後他便離開了,他說:我是遼人,還有沒完成的事。

我望向蒼茫天際,心裏陡生的悲涼在這深山的林道上,綿延成千萬裏的陰影。

不知為何,腦海裏忽然總是母親的音容笑貌,她是個風華絕代的女子,笑起來更是明媚而憂傷:無論他離你多遠,也無論他多晚才會出現,你一定要等,即使為他錯過了些許年華,你等到他後也會發現,那是值得的。

我曾經是那麼篤定,我要等一個人,他是天上最亮的星星,即使為他虛等了最美好的年華,我也相信,他將帶我去最美好的地方。

我和外公在梨山住了七年,忽然在一個晨曦微露的早晨,外公隻留下一封信,便又雲遊四海去了。

信中說,會有一個叫子桑嬴的先生來照顧我。我聽過那個名字,那是外公唯一的學生。

時光漫漫,我坐在院門口等子桑先生。遠遠地我聽到一陣馬蹄聲,心下好奇,這梨山一向人煙稀少,怎麼會有如此多的蹄聲?

我站起身往路上張望,一群騎馬的男子闖入我的視野,為首一個戴銀色半個麵具的男子穿著黑色錦衣,及腰的青絲因騎馬的動作而微顯淩亂的散在身側,但卻依然柔軟順直。他身材頎長,跨在馬上顯出無比矯健的身姿。

那天的陽光溫暖而明媚。男子勒住馬,逆著光停在我麵前,居高臨下的看著我。那沉默所帶來的氣勢與驕傲,是我多年以後每每想起便心動不止的證據。

那天我仰頭看著他天真地想:幸好他帶了這半個麵具,不然這耀眼的陽光在他麵前,豈不是要完全黯下去了嗎?

身後隨行的人都穿著相同的勁服,雖同樣是黑色,卻遠沒有這個麵具男子來得尊貴,這幾乎是一眼就能辨別出來的貴氣。他發現我打量他,卻不打斷我,隻是沒被麵具遮住的薄唇卻散發著懾人的冷氣。

我忍不住有些膽怯,他對於我,實在太遙不可及了。

就像……破曉的星星。我被這突然而至的想法嚇了一跳。

這時他終於打斷我,慢慢騎著馬來到我麵前,嗓音清冷而沉鬱,讓人覺得孤獨:“你是蒼最先生的什麼人?”

我抬起頭迎上去:“外祖父遠遊去了,你又是什麼人?”

多年以後我想起這句話便忍不住笑起來,我竟然故作氣定神閑的仰起頭來問他是什麼人,他當時沒有回答我,然而時光終於還是告訴了我。

“罷了,既然蒼最先生不在,那麼小姑娘,你能幫我個忙嗎?”他一隻手撐在馬背上,然後整個人俯下身,離我更近的同時,我模糊地聞到一陣淡淡的香氣,卻一時說不出是何種香。

“什麼忙?”我望著他,他漂亮的鳳眼裏似乎有異常明亮的光,讓人挪不開眼卻又無法直視。

他忽然說道:“假如一個人很喜歡吃平安酥,但是他的鄰居趁他不注意偷了他唯一的一塊平安酥,他知道後很生氣卻又礙於麵子無法要回。這時他的鄰居開了一個條件,隻要他把他的長命鎖借給他的鄰居戴兩天,那麼就把平安酥還回來。那個人很是猶豫,既怕他的鄰居拿了他的長命鎖不還給他,又怕唯一一塊平安酥被吃掉。於是他想了兩個主意,一是殺死他的鄰居,既奪了平安酥,又保了長命鎖。二是聽從他鄰居的條件,用長命鎖去換平安酥。但是他猶豫不決,因為兩個方法都有缺陷,他不敢輕易冒險。那麼——”他看我一眼,問道:“如果你是那個人,會怎麼做?”

銀色精致的麵具下似乎藏了狡黠的笑意,鳳眼露出一絲毫不遮掩的好奇與探究。

我不知他忽然問我這個做什麼,腦海裏隻回憶起外公教過的《墨子》,於是振振說道:“苟虧人愈多,其不仁茲甚,罪益厚。今若國之與國之相班,家之與家之相篡,人之與人之相賊,君臣不惠忠,父子不慈孝,兄弟不和調,此由天下之害也。既以非之,何以易之?墨子言曰,以兼相愛交相利之法易之。”

他聽完靜默片刻,然後忽然朗聲笑起來,“好一段兼愛非攻,也許那個人還有第三種方法,不僅保全自己的東西,還可以得到更多。”他說這話時周身散發出無與倫比的氣度,駭人又耀眼。

“小姑娘,我想我不會忘記你的。”他忽然說,我一怔,不自覺陷入他嘴角若有似無的笑弧中,竟沒有發現他已經跳下馬來到了我的麵前。

“但我怕你會忘了我,所以你要看好……”他俯下身,擋住了我的陽光,將我矮小的身軀埋入他的陰影之中。

咫尺之間的容顏,是我觸手可及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