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緣分嗎,何生也不知道。那個在傅家被欺負得很慘,當初給她看診,得出懷孕結果的女孩,被他救了。**何生是霖市一三甲醫院的婦科醫生,他沉靜內斂,不善言辭,因此在職場上經常吃了不少暗虧。他可不像他爸那樣八麵玲瓏,跟上流社會的人還很有交情,連傅家最難搞,時常用鼻孔看人的傅太太,也能打好交道。反正,他是用盡一輩子,也不能學習到社交的“精髓”,更不能像父親那樣。因為沉默寡言,嘴笨腦筋又直,身邊的親朋好友給他安排相親,他屢次搞砸。父親逼問他是不是心裏有人,何生腦子裏晃過那個昏睡在沙發上,臉龐白淨清純,眉眼秀美靜好的女孩。他也不知自己是魔怔了還是怎麼,她的模樣一直烙印在腦海裏揮之不去。即便他不知道她的身份姓名,不知道她是傅家的什麼人。如果她沒有懷孕就好了。他忽然有點懊惱自己的醫術,幹什麼要這樣精準無比呢,有時候糊塗一點,誤診……也未嚐不可啊。如果她沒有懷孕,她是單身一人,他想跟她結婚,給她一個家,救她出苦海。女孩的眉宇間,寫滿了解不開的憂愁,他是真的想救她呢。大概是他執念入心,已然太深,老天給了他一個救她於苦難的機會。那天他剛做了一個剖腹產手術,結果嬰兒抱出來時,不會哭不會鬧,探他的人中,卻是斷氣了,原來還在子宮時,就缺氧致死了。這或許不是出於他的責任,卻遭受嬰兒媽媽及其家人的唾罵,有激動者,拿保溫瓶砸他的頭。一幹醫護人員及時趕到,阻止了這場醫鬧。主任更是催促他趕緊離開手術室,安慰工作交由他們來完成。何生心裏很不是滋味,心情鬱鬱,他轉而帶上了水母服和麵鏡呼吸管等工具去了霖市的海角潛水,紓解心情。他在海底深潛了四十分鍾,賞夠了海底世界的風光,就要上岸時,迎麵而來的一個嬌小身影。她的長發被海水鼓動著飄揚,輕如燕的身子不停地往下墜,嘴裏吐著水泡氣流。他瞬間反應過來,她是溺水了。他撲上去把她撈住,抱攬在懷裏時,才看清她的麵容。何生心頭一震。如果她是睜開眼睛的,他或許不太能將她認出。可她閉著眼的,跟初見時一模一樣。她當真是個可憐的,苦難多多的女孩。兩次見到她,她都是不省人事的狀態。將她緊摟在胸前,何生心跳怦然,第一次生出一種強烈的宿命感。他認定她了,他想給她幸福。當他浮上海麵,見到張皇失措,方寸大夞亂的傅家三少,何生突然明白了什麼,背過身子,托起懷中的女孩,往反方向遊走。背後,傅容恒焦急的呼喊聲,周翦委屈的低泣聲,還有圍觀的人群,姍姍來遲的防衛營救隊。……在何生的細心照料下,她終於醒轉。當她睜開霧蒙蒙濕漉漉的美眸,何生感覺在這一瞬心跳好像停止了。他知道她是好看的,卻不知睜開眼的她,是這樣美麗。“你是誰?”她有些虛弱,嗓音沙啞,歪著腦袋輕聲問他。何生刹那緊張得手心冒汗,低聲說:“我叫何生,是一名醫生。五月十二號那天,在海邊救了溺水的你。”“你叫何生?”阿宓有些迷茫,“那我……我是誰?”何生大驚失色,但很快反應過來,“你在海裏浸泡太久,腦袋磕碰到海中的礁石,興許是……被跌傷了,暫時失了記憶。”“你不要擔心,不要害怕,”他柔聲安慰著她,“我會照顧你,直到你恢複記憶為止,到時你的家人若是聯隙嶧毓斯Υ�悖�我會送你回家。”“不!”她忽然激動起來,“我、我不要回家,不回家!”她秀眉緊蹙,好像想起了什麼不好的事情,對家人這個詞,很是抵觸。何生體貼入微,哄道:“好,不回家。我暫時不聯係他們。”阿宓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身體,往下摸了摸腰,身子瘦弱,腹部平扁,幾乎沒有贅肉,小腰纖細。這身材是不錯的,可不知道為什麼,她總感覺自己失去了什麼東西。何生將她的反應看在眼裏,心下黯然。她流產了,孩子沒能保住。本想給她個交代,但看她失去了記憶,什麼也不記得了,他決定將這個秘密吞入腹中,永遠不告訴她,不讓她傷心。阿宓很愛笑,性格活潑開朗,有點天真,陽光燦爛像一朵向日葵,跟她在一起,何生很舒心,很快樂,好像被她感染了一樣,他的笑容一日比一日多,在醫院裏值班的天數一天比一天少。以前兢兢業業,將所有時間貢獻給醫院的他,請假頻繁了起來。主任本來還擔心他家裏出了什麼事,以至於時常請假,但看他眉目舒朗,笑起來愈發清俊,像是好事將近。主任不禁問:“你小子,不會是談戀愛了?”何生低頭一笑,想起阿宓,他滿心都是歡喜,“是,我準備今晚就跟她求婚。”婚後,他就要辭職,帶著心愛的妻子遠去南方,從此離開這個是非之城。說來是他的私心,但他由衷希望阿宓幸福快樂,而目前,這個條件隻有他能給她。這天晚上,他難得浪漫了一把,帶她去西餐廳,吃燭光晚餐。服務員用推車呈上大蛋糕,上麵擺放著一枚戒指。阿宓一看,心下了然,內心平靜毫無波瀾,她麵上卻故作羞澀扭捏。當他於燭光中,深情款款地告白求婚時,她眼角滑落了淚珠。她將手遞給他,於淚水中揚起嘴角微笑,說她願意,與他執手一生。這是她為過往流下的最後一滴淚,在那之後,她的人生,將重新開始。……她曾深沉地愛過一個人,轟轟烈烈,不死不休,以為放任自身奔向死亡就是解脫。不想往後退一步,卻重獲新生。她原以為,隻要深切愛過一個人,此後餘生,就不會再遇上那樣的愛,她以為她永遠不會忘記那個人。然而時間竟神奇地撫平她的傷口,用另一份平淡溫馨的愛,漸漸消磨了過往的痕跡。當多年後,她的孩子漸長,已到了識文斷字的年紀。他拿起一張報紙,攤開在她麵前,指著照片中的那個西裝革履,俊美成熟的男人說,“媽媽,這個家夥可真是個大壞人,報紙上說,他吞並了妻子的企業,最後以離婚收場。為謀得家族大權,毒害兄弟,據說八年前他用一場車禍謀殺了自己的親大哥,證據都被扒出來了,他的爺爺被他氣出心髒病,死在家裏,他的媽媽也被他氣得在醫院躺著……”小小稚童籲出一口長氣,看到最後展顏歡笑,“這麼壞的人,可算是被警察叔叔抓進大牢啦!”阿宓微笑著聽著孩子繪聲繪色的報道,一顆心溫溫軟軟,當年那些痛和苦,淚和血,已經離她很遠很遠了,遠得就像前世一樣。前半生和後半生,原來也可以是兩個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