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2 / 3)

按規矩,太醫署的人並不許隨便給人看病,當值時自不必說,便是歇著時也有約束。頭一個,在外頭看病不許盈利,也不許要貴重謝禮;次一個,何年何月何地給何人看了什麼病,用了什麼藥,對方是否給了回禮,都得一字不落寫成折子,回頭按月交給上頭核查。

正因如此,尋常人鮮少能請得太醫診脈,韓侍衛韓德自己也是倍感榮幸,很有點受寵若驚的意思。

何院判在望燕台也算個台麵上的人物,韓德在街口略一打聽,順著青石板路就過去了。

老遠瞧見三進宅子上頭掛著的“何宅”匾額,又一想裏頭一口氣塞著三個大夫,韓德沒來由一陣緊張,忙低頭將本就板正的侍衛服扯了又扯,這才抬手敲門。

進門先是一道巨大的紫藤花瀑布組成的連廊,一口氣貫穿三道院牆,巨大而茂盛的花束沉甸甸垂下來,形成一團團紫色的洪流。屋簷下還有金燦燦的迎春花開得正旺,勤勞的小蜜蜂嗡嗡飛個不停,扭著肥碩的屁股沾染花粉。

韓德順著走進去,才看見照壁時,就聽見了裏頭的歡聲笑語。

何青亭換了身鴨蛋色家常袍子,右手托著一把紫砂壺,正半眯著眼睛靠在屋簷下的藤椅上曬太陽。大約心情不錯,老頭兒嘴巴裏還細細地哼著什麼折子戲,空出來的左手有一下沒一下在扶手上打拍子。

那頭洪文和何元橋一人扛著一個孩子在打馬戰,嘰嘰喳喳鬧成一團。下首何老太太婆媳正對坐手談,時不時抬頭瞧瞧孩子們,整座小院兒裏都充滿了快活的氣氛。

“呦,來啦,坐吧。”何元橋把兒子從肩頭放下來,拍拍這小子圓滾滾的屁股蛋,“帶妹妹玩去!”

平平脆生生哎了聲,果然拉著妹妹去看母親和祖母下圍棋去了。

韓德遞上點心,很是羞愧道:“難得休息,偏我過來擾了幾位清淨。”

“來就來吧,還帶什麼東西啊。”洪文上去接了點心,態度十分熱切,顛兒顛兒捧過去給何青亭過目,“您瞧。”

是方順齋的芝麻桃酥、杏仁片糕和豬油方糖,都是老望燕台人世世代代最推崇,滋味兒也最正的。

何青亭嗯了聲,“收下吧。”

韓德很懂分寸,幾包點心而已,就算是尋常朋友之間串門子了,壞不了規矩。

小孩子沒定性,那邊平平安安兄妹倆看了會兒下圍棋就覺得沒意思,又手拉手跑到這邊來,眼巴巴瞅著三人會診。

韓德本就有點諱疾忌醫的臭毛病,給他們看得渾身不自在,奈何沒得選,硬著頭皮自覺挽起袖子,卑微道:“幾位受累。”

隻是……誰先來啊?他胳膊該往哪兒伸呢?

“你們倆瞧瞧。”何青亭躺在藤椅上沒動彈,愜意地對著壺嘴啜了口。

洪文和何元橋齊齊應了,一左一右大馬金刀衝著韓德坐下,“來吧,韓兄。”

昨天一整天宮裏都挺太平的,閑到這會兒還真有點手癢。

片刻後,韓德看看左邊,再看看右邊,終究忍不住問道:“怎麼樣啊?”

“這會兒知道著急了?”洪文掀了掀眼皮,“之前亂吃藥時又怎麼說?陳年藥方趕緊收好了,沒準兒還能當個傳家寶呢。”

大夫最憎惡什麼人呢?不是怕看病的,也不是不吃藥的,而是這種自以為是亂吃藥的,一個鬧不好可是要出人命的!

他不像何元橋似的是個厚道人,因幼年就混跡江湖,見多了各色窮富刁民,說起好話來能叫人飄飄欲仙賽過蜜糖,可若罵起人來,也能小嘴兒抹蜜叫人羞憤欲死。

韓德臊紅了臉,想撓頭卻空不出手來,聞言隻好告饒,“真知道錯了,這不投奔幾位來了麼?”

“急什麼!”洪文衝他齜了齜牙,指腹在他手腕內側輕輕滑動,半晌才道,“有點麻煩,伸舌頭瞧瞧。”

韓德趕緊伸舌頭。

就見裏麵長滿白色舌苔的舌頭都胖了一圈,前端和兩側壓著幾顆清晰的牙印,顯然原本的口腔都快包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