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鈺低聲道:“我沒臉見夫人。”
容母微微側過臉,眼中有水光一閃而過:“吃飯吧。”
容母已經吃過飯了,隻看著顧鈺吃。顧鈺沉默著悶頭吃飯,他在聯邦外吃了三個月的營養劑,確實有點頂不住了。
等顧鈺放下筷子,容母輕聲道:“阿鈺,我來找你,是有些話想跟你。”
顧鈺點點頭,安靜地等她。
對上顧鈺平靜的目光,容母不知道心裏是什麼感覺。她眼睫微垂,視線最後落在桌子的邊緣,沒什麼起伏:“阿鈺,探索隊是沒有服役期限的。你在裏麵待了三四年了,離職也沒什麼不過去。你現在還年輕,無論是想接著讀書,或者是想重新入伍,都來得及。或者回去找一份普普通通的工作。”
“我現在的工作就很好,穩定,待遇也不錯。”
容母輕聲道:“阿鈺,算了吧。”
離開這裏,離開探索隊,不要再抱有虛無而縹緲的幻想。因為那是飲鴆止渴的毒品,用一點點甜美的,永遠也得不到的渺茫希望,逼著你永遠不得安寧,一次次的用盡全力,擠出那麼一點點殘存的希望,然後又破滅。這個過程會一步步耗盡你所有的心力,直到徹底逼死你。
容母並不是個多理智的人。容父剛開始提出停止搜救的時候,她狠狠扇了容父兩個耳光,砸爛了屋裏所有的東西。但是她再不願意承認,在無盡的眼淚和憤怒後,她心裏已經相信,容瑾死了。而顧鈺的一生才剛剛開始,他不該把所有的一切,都葬送在無人的孤寂星域裏。
顧鈺明明沒話,他隻是安靜地看著容母,容母的平靜卻一下子就被打破了。她的聲音哽咽起來:“阿鈺,人總不能一輩子都飄在太空裏的。可以了。真的可以了。夠了。”
顧鈺隻輕聲問:“容家要撤回搜救隊了,是嗎?”
她當初哭的次數太多了,眼睛已經酸澀到很難流出眼淚。但是現在,她明明堅持不想哭,明明早在來之前就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但聽到這個消息被再次複述,她的眼淚還是順著臉頰流下來了。
顧鈺沒有再話,他一直很尊重容母,尤其是他和容瑾在一起之後,就將她看做自己的另一個母親。如果可以,他並不想給她帶來任何傷害。
容母狼狽地擦去眼淚,卻根本於事無補。這幾年,家裏人都心翼翼地盡量少和她談起容瑾的事,她也一直避免著,避免去談到他,避免去想起他。但是今,她知道自己必須去麵對這些,因為她眼前的這個人,傷痛並不比她的少一絲半點。
她眼前的這個年輕人,是她看著長大的孩子,是她最心愛的幼子選定的愛人,她希望他能過得好:“阿鈺,我知道,你一直覺得自責內疚,覺得阿瑾去海吉星是為了看你。但這件事真的不怪你,隻能是命吧。如果,如果阿瑾還在,也不會願意你這麼多年,孤零零地一個人,在聯邦外的星域飄蕩。”
顧鈺始終沉默,容母任由眼淚把妝容都衝花了,她輕聲道:“讓那件事過去吧,阿鈺,開始你新的生活,忘記過去的一切。你會發現其實也沒那麼難。這個世界上,還有許多有意義的事,你都還沒嚐試過。”
她甚至勉強笑了一下,那笑容沉重又苦澀,卻強撐出一點輕鬆揶揄的表象來:“我聽第三師師長的女兒對你一見鍾情,買了足夠堆滿整個探索局的玫瑰,轟轟烈烈地來示愛,結果最後被她父親派兵抓回去了?”
“那孩子挺好的,你如果喜歡,也可以試著談戀愛。我們容家應該配得上和他們家結親。”
顧鈺安靜地聽她著,直到她所有的話都結束,無言怔怔地看著桌子,剛剛才停止的眼淚又流下來。
顧鈺搖了搖頭,站起身,他始終平靜:“夫人,一直支撐我在星際裏漂流尋找的,從來就不是道德,內疚,責任這些東西。”
“太空射線,永無盡頭的尋找和孤寂,這些都不會摧毀我。但如果我真的停下來,那我可能就活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