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好,

真的很好

“喝今天要是有誰沒有喝到點,就不許從這個門出去。”

關上門,屋子最裏麵,酒瓶擦著牆碼了一排,黑白紅黃種類齊全。

白路舟坐在人群中間擺手:“不行,我酒精過敏,”目光給了陳隨,“你帶著大家高興。”

陳隨眉飛色舞地剛準備應下,就被跟著一起過來的薑予是搶了話:“怎麼,陳隨好欺負”

白路舟一愣,陳隨也跟著一愣。

可能發現自己這句話說得有點唐突,薑予是改了話頭:“我帶他們高興也是一樣的。”

不過顯然,他們三個認為的“一樣”,並不能說服其他人也跟著認為“一樣”,有人跳出來反對:“白大少你拉倒吧,我又不是第一天認識你。再說男人不能說不行,大家說是不是啊”

眾人附和:“就是啊,白哥要是不想喝也沒關係,隻要在座的美女沒意見,我們也沒啥好說的。美女們,你們說呢”

離白路舟最近的女人靠過來,拋著媚眼,手不老實地玩著他胸前的扣子:“舟哥肯定要喝的呀,舟哥以前什麼樣誰不知道啊。你哪有什麼是不行,不會的。”

這話說得很有技巧性,具體例子一個沒舉,卻把白路舟曾經“五毒”俱全的荒唐年少時光給掛了出來。

再推辭就會顯得看不起當下圍坐在他四周的人,於是酒精穿腸過,爛成一攤泥的過往走馬燈一樣地在他腦海裏反複重現。

也是如同現在一樣的雨季,攀附在院牆上的薔薇已經開到荼 ,接替綻放的花還在等著天晴。

他從學校畢業回來,車開到大門口,喇叭都要按爛了也沒人出來給他開門。他走下去,一腳踹到牆邊花池上,踹爛了磚砌的規則四邊形,然後帶著年輕的盛怒撿了塊板磚直接拍到鐵門的鎖上。

雨順著他的脊背往下流,鐵鎖咣當落地,還沒等他轉身去停車,頭頂上一道黝黑的皮鞭便落了下來。

滾燙的傷口被初夏涼雨衝刷著,他扭頭對視上白京的眼睛,從那雙眼睛裏,他看見了白京慣有的失望和憤怒。

接著,再沒給他半點思考的時間,皮鞭就又抽打到了他的身上,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皮肉灼熱的撕裂,還有傷口正在往外冒血的沸騰感。

白京一句話都沒說,抽打得越來越狠。他平日荒唐事做得太多,這頓劈頭蓋臉的鞭子,他根本不知道白京的盛怒來自哪裏。

……

酒精灼燒著胃部,腦海裏關於過去的回憶停在九方山一眼望不到盡頭的黢黑山林裏。

大門被人從外麵推開,一道細細的亮光灑進來,周圍的哄鬧聲不絕於耳,而門口站著的人安靜得如同一尊雕塑。

那尊雕塑緩緩開口:“白路舟,你別喝了行嗎”

春見的聲音不大,但他就是聽到了。所有人都在叫他喝,而她卻說別喝了,是不是關心不重要,重要的是那話落到了他的心上。

昨夜剛到達的不明就裏的人八卦:“誰啊,舟哥,新歡”

白路舟搖晃著起身:“閉上你們的嘴。”

“喲,舟哥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聽話了。”

八卦的人緊追著不放。

白路舟搖搖晃晃地朝春見走過去,靠近了,將她輕輕往後推了一把,然後“咣當”一聲關上了大門,喧囂閉於身後。

他喝紅了眼,茶色的瞳孔更顯妖冶,像在水中撲騰的魚。他伸手摸了根煙夾在指間往嘴裏送,瞟了春見一眼,問:“怎麼,關心我”

春見有點沒法兒接話,背在身後的手中捏著她想了一夜才想出來的方案,但瞧他這迷醉的模樣想必說了也是白搭,隻好順著他的話頭:“酒的化學成分主要是乙醇,而大量乙醇滲於血液的話會……”

“會醉。”白路舟拇指一滑“哢嚓”擦燃火機點著了煙,猛吸了一口,朝她背後揚了揚下巴,“拿出來給我看看。”

春見裝傻:“什麼”

白路舟笑:“裝什麼裝啊,你是那種會關心別人的人”

覺得刀插得還不夠深,他又接著來了一下:“既然不是,那就別浪費時間了,我忙著呢”

話都說到了這份上,再裝那就是矯情了,於是春見將圖紙遞給他:“我查了一下,起州地處南北交界位於巴山餘脈,山體大概是東西走向,岩石多為火山運動形成的岩漿岩,根據……算了,說你能聽懂的。起州地界上的花崗岩,根據當地氣候特征還有成岩環境不難推斷,它們的風化程度應該是差不多的……”

白路舟聽得頭疼:“你能總結一句話嗎”

“一句話就是說,南邊岩林剩下的花崗岩岩壁你都可以放棄了,沒有必要浪費時間勘測。但是,”春見沒給白路舟失望的時間,“巴山是屬於非常典型的構造山,石灰岩分布廣泛……”春見掃了一眼已經快要失去耐心的白路舟,一句話總結,“如果要開發岩壁的話,我建議選擇北邊的石灰岩。”

“所以,你前麵說那麼多有的沒的,又是為了什麼”

“說服你。”

“你說服我也沒有必要扯一堆我聽不懂的啊”

“因為你不相信我,所以我要給出足夠的論據。”

“我們現在說人話,你覺得南邊的岩場不能用,理由呢”

春見無奈,耐著心再次解釋:“因為無法測定岩石的放射性同位素,所以我不能說出南邊花崗岩形成的絕對時間,但根據地質構造來推斷,它早於北邊石灰岩形成幾千年是少不了的。在同樣的氣候、外力等作用下,南邊的岩石肯定整體要比北邊的風化嚴重,而……”

“好,我懂了。”

春見點頭:“那行,我走了。”

經過他時,春見的發梢被風吹到了他的臉上,也就是在那一瞬間,白路舟腦子突然反應過來,反手抓住她的肩膀:“哪兒去”

“北邊岩場離這裏不遠,我先去勘測一下地形,等天晴之後,你們直接上手。”

“不行。”

“什麼不行”

“如果沒有搭建保護站,我是不會讓你去的,何況,現在還下著雨。”

春見說:“我隻去低難度區域,不會上岩壁,如果你不放心,我讓白辛跟著我一起,怎麼樣”

“你急什麼”

“我有什麼好急的。如果非要說個原因的話,我是覺得白辛上學的時間的確該抓緊了。”

“和你有什麼關係”

“和我沒有關係。”

“那你急什麼”

問題再次拋給春見,她一個恍惚,對視上白路舟快要壓到她眼跟前的目光,她慌了。

但慌了又不是亂了,一個答案而已,還不是信手拈來,她道:“因為我想早點做完這份工作,然後早點離開。”

她的表情、聲音都平靜如常,白路舟沒得到想得到的蛛絲馬跡,頓時有點兒莫名惱火。

酒勁上來,頭有點暈,他雙手撐在牆上把春見圍在臂彎裏,低頭看她,語氣中帶著點兒不講道理:“我知道你牛,但現在是我在雇你,所以我不讓你做的事你就不能去做。”

春見倔強地回望著他,兩人目光相撞,一個狂得肆無忌憚,一個傲得不動聲色。

他沿著來時的路走回去,緊接著有人過來關門,漸漸關閉的門縫裏她看到他掃過來的目光,像根刺一樣紮進心裏。

那目光帶著不屑和嘲諷,似乎依舊在延續不久前的那個示威。

白路舟置身在熟悉的聲色犬馬中,卻越來越不耐煩這種嘈雜的環境和不斷試探著爬過來的鶯鶯燕燕,他滿腦袋都是透過門縫看到的那道倔強清瘦的身影。

煩躁地擼了一把頭發,他發現自己遇到春見後變得越來越幼稚,他鬧的所有情緒,最後都隻有自己一個人默默消化。所以他惱怒,卻不知道自己惱怒的是春見的不配合不領情,還是他在她身上開始花心思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