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陳的廢墟如一片灰色的森林,在昏暗的日暮下,枝杈縱橫。
而那個站在廢墟上的身影,清瘦,冷清,猶如一隻失巢的倦鳥。
慢慢的,那個嬌小的身影蹲了下來,在廢墟間蜷縮成了一團,她雙手環抱著膝蓋,把頭深深的埋進了雙膝之間。
她的肩膀在微微顫動著,隱隱傳來的啜泣聲如同一把刀子,不停的在豬剛鬣的心口上來來回回。
這個哭泣的女孩,正是高小姐。
高小姐那一身絹羅衣裙此刻已經被撕扯的絲絲縷縷,一張白淨清秀的臉蛋也蒙上了一層厚厚的油泥,淚水從她的麵龐上劃過,淌出一道道河床般的淚痕。
本能般的,豬剛鬣走上了前去,他下意識的想把手搭在她的肩上,但是當他的手指觸及到她肩頭的一瞬間,她觸電般的向後躲閃了開去。
她慢慢的把頭抬了起來,豬剛鬣也在那個瞬間,清楚地看到了她眼底中流淌著的那種落魄和冷漠。
四目相對,卻是咫尺天涯。
“我……”豬剛鬣的嘴唇翕動著,那本以為會有的滿口的話,卻在此時被統統咽回了肚裏。
這條方才把九齒釘耙揮舞的虎虎生風的手臂,就這麼僵在了半空。
豬剛鬣自己明白,在她麵前站著的,是一個口口聲聲說愛她,卻親手毀掉了她的人生和家園的人。
二人就這麼相視而望,誰也說不出那第一句話來。
一時間,空氣中的凝重似乎達到了冰點。
待到十四年後,逍遙山林的豬剛鬣追憶起這廢墟上相望的十幾秒鍾,他說,這是在他人生的中,跨過的最漫長的距離。
而從那以後,他就變成了,他要去用一生來證明的那個人。
終成頓悟,得慧有能。
而在最終,這死一般的沉寂,是由高小姐率先打破的。
“我不怪你。”她的話輕得像一縷浮雲中的晚霞,在豬剛鬣的心間一閃明滅。
豬剛鬣猛地抬起頭來,從他的眼眶裏,湧出了大滴大滴的淚水。
這個鐵一般的漢子,噗通一聲雙膝跪倒在了地上,而在他手中緊攥著的九齒釘耙,也隨著他的落膝而下,鏘然墜地。
“我錯了!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這麼做的!”豬剛鬣跪伏在地上,他抱著頭,止不住嚎啕大哭起來,滿鼻子滿臉淌滿了淚。站在他身後的金蟬子靜靜的看著豬剛鬣,他心裏明白,在豬剛鬣內心緊繃著的防線,被高小姐這一句細水般的話語,一擊即破。
有時擊垮一個人的,並非是千軍萬馬,而是來自最重要的那個人,一句輕柔的原諒。
豬剛鬣的哭聲嘶聲裂肺,傳徹在四麵八方。他一邊大聲的道著歉,一邊砰砰的磕頭搗地,把自己的豬臉磕得傷痕累累,在他看來,似乎這麼做可以減輕他內心裏的一些負罪感,高小姐見狀慌忙要去拉他,可從一旁走來的金蟬子卻輕輕挽住了她的袖子,示意她先不要去這麼做。
現在,對於豬剛鬣的心路來說,是愧疚和自責的頂點,如若不讓他以自己的方式宣泄出來,怕是會在以後積成難愈的頑疾,留下一塊困擾他終生的瘡疤。
雖說豬剛鬣是一個好吃懶做貪戀酒色之徒,但他也有著自己的優點,而金蟬子對他頗為欣賞的一點,就是隻要是他徹底認準了的事情,哪怕是豁出性命,他也要堅定如一。
或許他不是一個合格的佛門弟子,不過他絕對是一個值得相交的旅伴。
彌漫著的哀傷漸漸籠罩在了四周,眾人默不作聲,隻是靜靜的感受著豬剛鬣的心如死灰,任由他盡情的宣泄,直到他哭的不能自已,直到他哭的上氣不接下氣。
他是真的在哭了。
回想起當初因故被貶下凡時,於南天門前羈押示眾,在眾目睽睽之下被削去仙籍,他並沒有掉一滴眼淚,而是把脊梁挺得筆直,隻恨那賊婆娘陰招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