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刻覺得自己找了個好話題,他很少聽周罪這麼多話。他很喜歡聽周罪聊紋身,就像喜歡聽茶師講茶,聽畫家畫。一個人把自己熟悉的東西一點一點給別人聽,這件事本身就很有魅力。
“那時候你十多歲吧?怎麼接觸到的?”蕭刻看著他問。
旁邊有車超了過去,周罪看了眼倒車鏡,:“那時候我剛高中吧,來了個香港人租我家房子,住在後院。來的時候隻拎了個手提袋子,裏麵裝的都是那些東西。”
蕭刻問他:“是紋身師?”
周罪點頭:“嗯,挺厲害的人,在香港惹了麻煩才過來這邊。偶爾有人找他紋身,那些混黑的人。我有時候會坐旁邊看看,時間久了他就教我。那時候人很好糊弄,學了幾就敢往別人身上刺字,反正歪了醜了也沒人介意。”
周罪一邊開車一邊話,每句話之間的間隔都有兩三秒,像是他在回憶,在從記憶裏揀故事給人聽。他聲音本來就挺低沉,這樣慢慢話聽起來就更有味道,像是加了一層歲月做舊感的濾鏡。
“香港人不缺錢,讓我拿他的色料和機器練手,往人身上戳圖。讓我照著他的圖做,做醜了也沒事,他再修。那樣練手很快,後來我就能自己打手稿直接畫,手也穩了。”
蕭刻笑了笑:“然後你就出師了?”
“沒有。”周罪搖頭,笑了笑:“哪有那麼容易的事兒。”
“那時候的圖大同異,青龍,黑蛇,滴血狼頭,多數都是這種。”周罪淡淡地繼續著,“放現在看起來很醜,在當時那就是最潮流的。也不能當時審美有問題,是時代和文化背景決定的,還有黑/社會的身份。”
他的幾種圖太有畫麵感了,蕭刻頓時笑了,坦白:“其實認識你們之前,我對紋身的印象也基本停留在這些。”
“正常,你平時接觸不到。”周罪笑了下,“那個時代很好,那是紋身的開荒時代。”
“你身上有紋身嗎?”蕭刻突然問。
周罪頓了下,之後沒有,他眼裏帶著淡淡笑意:“我不需要拿自己練手,大把的人讓我練,多數是看不出好壞的,黑色的一片圖紋在身上就可以了,紋壞了也無所謂。放到現在這叫毀皮。”
“後麵的紋身師就沒這麼好的環境,紋身不是流氓的專利了,審美也越來越高,人也越來越較真兒,沒那麼多皮可以毀。你看到他們身上的紋身,有些並不是真的喜歡才紋,入行了沒作品,身邊親近的人,朋友,包括自己,總要毀幾次皮才能練成。”
蕭刻是真的聽進去了,周罪講這些的時候有種千帆過盡的滄桑感。他側頭看著周罪,盯著他的眼睛看。周罪一直看著前麵,偶爾看看後視鏡。
蕭刻問:“北你上過大學,學的什麼?”
周罪:“國畫。”
紋身和國畫,這兩樣聽起來很難聯係起來。周罪看出他在想什麼,:“香港人一直讓我學畫,大學之前就畫。不會畫做不了紋身,紋身也是畫,另一種形式而已。”
這周罪講了很多,蕭刻被他深深吸引。周罪他畢業以後去了很多地方,去了日本,去了印度,去了台灣,在美國黑人區待了很久。蕭刻後來都不怎麼出聲,隻是一直聽著他。
就很不舍得打斷他,很喜歡聽。聽他前半生的經曆,聽一個江湖俠客的“正當年”。
後來周罪淡笑著問他:“蕭老師還想聽什麼?”
蕭刻的情緒已經被周罪帶過去了,心裏很滿很漲。他看著周罪,不知道哪裏來的一股衝動,很想更了解他,離他更近一些。
蕭刻也笑了,手指輕輕搓了下水瓶的瓶底,開口問:“還想聽聽……有過男朋友嗎,周大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