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梓奶奶握著自家孫子的手不說話,旁邊的幾個年紀差不多的奶奶輩也在勸著人喝點水吃的飯,奶奶今年也快八十了,突然沒了老伴兒,整個人的精氣神好像都被挖掉一塊一樣。在裏屋是看不到院子裏的靈堂的,但是封梓奶奶一直盯著那個方向不說話,讓周圍幾個人還是很擔心。
好在封梓端著熱湯讓奶奶喝了一些,封梓看奶奶身邊有人在陪著奶奶說話,就默默起身出去,喝了點剩下的湯飯,乖乖的跪在冰棺旁邊。爺爺奶奶屬於那種對自己後事看的很淡也很冷靜的老人,兩口棺材是幾年前就打好的,一直放在偏房裏。而靈堂裏現在的棺木其實是冰棺,所有披麻戴孝的晚輩在守靈,等著三天後大殮才能真正用到院子裏那口真正的棺材。
封元也穿著孝衣和媽媽跪在一旁,雖然已經是晚上了,但是一些得到消息連夜趕回來的人還是會出現在這裏拜祭爺爺,所以二姑和三姑總是被來拜祭的人勾起傷感,哭的聲嘶力竭,虛扶著冰棺又不敢讓眼淚沾上去,以免打擾了亡者的清淨。
封梓跪下的時候給封元做了個手勢,讓小孩子站起來吃點東西去,順便活動活動膝蓋,跪太久小孩子的小腿都有些青腫。跪在封梓旁邊是封梓的三姑,從早上接到消息趕回來,到現在已經晚上十一點多,哭了這麼久嗓子早啞了,剛伸手去把掉下來的香扶回去的時候一個踉蹌,封梓手快的扶穩了她。被扶住的三姑有些詫異封梓會出手扶自己,看封梓良久,歎了口氣拍了拍封梓的手,繼續跪在一邊。
其實也說不上自己是什麼感覺的封梓同樣沉默,自己已經過了小的時候那種愛恨分明的年紀了,愈長大愈發現,很多事情是好壞摻雜,尤其是關於親情的。無法武斷徹底的砍斷,又無法自我欺騙裝作忽視,覺得自己好像突然給自己圈了一個哲學難題,封梓捏了捏鼻梁,往身邊的媽媽那裏挪了挪。
“媽,你靠著我一點,身體不好別硬撐。”身邊的姑姑叔叔或是堂哥堂姐都在絮絮叨叨的說著一些對封梓爺爺懷念的話,封梓壓低聲音和辛華說話也不顯突兀。十二月的天裏晚上零下二十多度都有可能,雖然這其實還在屋裏有著熱熱的爐子和火牆,但是這屋門必須大開,冷風還是嗖嗖的吹進來。這冰棺旁邊跪著的後輩膝蓋下都有幾床厚被子,身上穿的厚羽絨服還裹著被子,其實不是為了跪的更舒服,而是因為晚上實在是太冷了。這麼冷的天,一會兒不動彈就覺得血管裏都涼颼颼的,封梓有些擔心臉色蒼白的媽媽別出什麼事情。
辛華不知道剛才在想什麼,被兒子喊了一聲,裹了裹身上的厚被子往兒子身上靠了靠。
半天才歎息,“封梓,媽媽心裏難受。”辛華聲音挺低的,鼻音很重,“你不知道,我和你爸爸其實自小是鄰居,你爺爺不僅是我公公,還是看著我長大的長輩。雖然我和你爸爸的婚姻總受波折,但是我從沒有想過,你爺爺身體這麼好,竟然走的這麼突然。”
封梓聽著媽媽小聲的說著這些過去的事情,也有點驚訝。
爸爸媽媽的婚姻算是那個時候麵對所有人的非議還硬在一起的,可是他第一次聽說爸爸媽媽竟然從小就認識,還是傳統的青梅竹馬?這麼萌的梗,要不要這麼帶感!
辛華還在說著那些以為不會再提及的故事,封梓靜靜的在身邊聽著。那個倔著頭一定要娶媽媽的爸爸,那個留著淚也不離開爸爸的媽媽,那個憤怒之後又無奈妥協的爺爺,還有這個故事中都占著奇妙角色的姑姑叔叔在打著醬油。
封梓聽著媽媽以另外一種角度談起了早逝的爸爸,那個小的時候壞壞的把媽媽的小辮子綁到柳條上,犯了錯誤被爺爺拿皮鞭追著打的小男孩形象好像和自己印象中穩重帥氣的爸爸完全不同,卻同樣的新奇和美好。
有人說過,人的死亡有兩次。第一次在呼吸停止的那一刻,第二次在最後一個人將你忘記的時刻。已經淩晨三點多了,插在冰棺前麵的香燒的還剩一小截,封梓以下的小孩子被大人抱去睡覺,幾個大人也換班倒輪著去休息,封梓跪在一邊,聽著身邊姑姑、叔叔還有哥哥姐姐對過去的回憶。
曾經很少被提及的爸爸也重新鮮活起來,幼時機靈又調皮的小男孩,再長大一些俊秀又懂事的少年,最後成長為一個可靠又沉穩的青年。封梓看著曾經自己持刀相向的姑姑們說起自己的早逝卻可愛的弟弟,精明算計的叔叔談及自己優秀的哥哥,最後大家又從封梓爸爸的話題轉向封梓的爺爺,好像在這個昏黃的大燈泡和寂靜的冬夜裏,所有人才最符合封梓對於一大家子人的定義,好像幼時的懷念感又重新歸來。
人就是這樣,總在變化,但是猛不丁什麼時候,你會發現,自己兜兜轉轉又回到了之前。封梓的大姑給每個人端來薑湯,雖然地上鋪的有厚褥子,但是夜裏寒氣上身還是要感冒的。遞給封梓的時候還多加了一塊糕點,“坐那麼久的車,剛才也隻喝了點湯飯,吃點東西掂一下。”
封梓聽話的接過吃掉,聽著身邊的姑姑她們在數落封梓的二叔。迪市離這裏有六七個小時的車程,而封梓二叔呆的市離這裏有五六個小時的車程,封梓還在上高三不好請假,一聽家裏出事就當天趕回來了,可是封梓二叔直接輕飄飄的說了句不行,說是不好買回來的車票,工作忙回不來,等著過年的時候再回。
這話直接氣的幾個姑姑摔了電話,脾氣差的三姑直接威脅封梓二叔,“你要是不回來,我們下次見你,替爹把你腿打斷!”封梓聽著姑姑們的威脅,深刻的覺得自己的脾氣暴可能和遺傳有關係。
其實封梓爺爺的離世按照老一輩人的說法算是“喜葬”,沒有病痛的活到八十多歲,四世同堂人生無憾,這是對後輩的一種福澤。封梓低著頭聽著站在最前麵的老者念著封梓爺爺的追悼詞,不禁苦笑,爺爺這哪裏是對後輩的福澤,分明是不想麻煩後輩甚至有可能是嫌棄後輩辦事不利落?
算是平靜的參加完了葬禮,封梓一身疲憊的回到家裏洗了個熱水澡,休整了一天就急匆匆的趕回學校。
爺爺的葬禮告一段落,關於奶奶的贍養還有爺爺遺產怎麼分的問題封梓也不想去關心了,本來還有幾分回暖和渴望親情的心一看到小叔緊緊攥著爺爺的存折哭窮的樣子就瞬間變成玻璃渣。奶奶也很倔,隻願意跟著兒子生活,幾個女兒怎麼勸都沒有用,老人家的話放在那裏,“你們都有自己的小家,我去了都耽誤你們的生活,跟著小兒子,他不敢嫌棄我。我們疼了他這麼多年,該讓他盡盡兒子的義務了。”
封梓和弟弟封元雖然也是孫子,也是因為小叔死活不願意分,沒得到任何東西。辛華反而看開了,拍了拍封梓的腦袋,“我們母子三個勢單力薄,能守好自己的東西不被別人惦記著就很好了,至於其他的也不想強求。”
既然媽媽都這麼說了,封梓也不能再說什麼,他也不是當年那個動不動拿刀說話的小孩子了,對爺爺留下來的東西也不是那麼在意,隻不過就有些氣不過而已。但是事情已成定局,封梓看著洋洋得意的小叔皺了皺眉毛,自己果然圖樣圖森破,在家陪弟弟封元聊了聊天,關心了一下小男孩的生活,才急忙連夜訂票坐車趕回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