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引論 前言
當我們對我國的同性戀現象進行研究時,常常為這樣的問題所困擾:你們為什麼放著很多重大問題不去研究,而去研究同性戀?假如這種詰難來自社會學界的同仁,並不難回答。正文中將有專門的章節,討論作同性戀研究的原因。難於答複的是一般人的詰難。故此這個問題又可以表述為:你們作為社會學者,為什麼要研究同性戀?回答這個問題的困難並不在於我們缺少研究同性戀的理由,而在於我們缺少作出答複的資格。眾所周知,隻有一門科學中的出類拔萃之士,才有資格代表本門科學對公眾說話。
然而我們又不得不作出解釋。我們作這項研究所收到的困擾,不隻是詰難。象這樣一部嚴肅的學術著作,在內地竟找不到一家出版社肯予出版。假如這是因為經濟方麵的原因,那麼我們也沒有什麼可抱怨的。所有的編輯都說,公眾關心這樣的問題,這本書會有銷路。盡管如此,這本書仍然不能出版。問題在於,社會中有一部分人不讚成同性戀。毛澤東曾說,對牛彈琴,如果去掉對聽琴者的蔑視,剩下的就隻是對彈琴者的嘲弄。雖然如此,我們仍不揣冒昧,不懼嘲弄,要對公眾陳述社會學和人類學的立場,以及根據這樣的立場,對同性戀的研究為什麼必不可少。
半個世紀以前,在文化人類學中處於泰山北鬥地位的馬林諾斯基為費孝通所著的《江村經濟》一書作序時,對費孝通的工作給予極高的評價。馬林諾斯基認為,這本書的最大優點在於,它是一個土生土長的人在本鄉人民中進行觀察的結果。正因為有這樣的特點,所以它是一個實地調查者最珍貴的成就。
費孝通的研究對象是一個社區,包括了社區生活的每一個方麵。這樣的研究在深度和研究方法等方麵,與我們的研究有很大不同。但是這項研究中有一些寶貴的經驗,值得我們記取。這就是,作為土生土長的人,對熟悉的人群作實在的觀察,不回避生活的每一個側麵。這種實在作風乃是出於以下的信念:真理能夠解決問題,因為真理不是別的而是人對真正事實和力量的實事求是。(費孝通,第一頁)。
站在這種信念的對立麵的,是學院式的裝腔作勢,是以事實和信念去迎合一個權威的教義。於是,如馬林諾斯基所言,科學便被出賣了。
我們發現,在社會科學的出發點方麵,有兩種對立的立場:一種是說:科學在尋求真理,真理是對事實的實事求是;另一種則說,真理是由一種教義說明的,科學尋求的是此種真理正大光明的頌詞。一種說,科學不應屈服於一種權威的教義;另一種說,科學本身就是權威的教義。一種說,不應出賣科學;另一種說,不存在出賣的問題,它自從出世,就在買方手中。一種說,在科學中要避免學院式的裝腔作勢;另一種則說,科學本身不是別的,恰恰就是學院式的裝腔作勢。一種說,科學是出於求知的努力,是永不休止的學習過程;另一種則認為,科學原質是天生所有的,後天的求學乃是養浩然正氣。凡有助於正氣的,可以格致一番,而不利於正氣的,則應勿視勿聽,以求達到思無邪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