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寫作——致友人信五則(1 / 3)

關於寫作——致友人信五則

1、從“我”走向“我們”——致友人信之一

一個人的生存經驗來自他的生存方式,讀你的作品,我盡量地去理解,但我不得不說,3月20日寄來的那篇小說,我讀了一半就放下了。“一個女人最大的悲哀在於穿了一件不合體的裙子”,這樣的句子像我這樣的人無法接受。國家的發展是因地域差距著,又有各種不同的階層,可畢竟都是中國,再大的生活差距我應該是大致知道的,不至於有那樣的女人吧。即使有,寫那樣的生活,讀者又會有多少呢?國家正處於大變革時期,現實生活為作家提供了豐富的寫作題材。任何人都可以自由地選擇自己有興趣的題材。可是,你要明白,真正的大題材往往是在選擇著作家的,如果大題材選擇著你,你也就是有使命的、受命於天的作家了。我遺憾的是你總那麼不熱衷現實生活的題材,多是坐在書齋裏空想,刻意你以為的新奇。從“我”出發,無可厚非,但從“我”出發要走向“我們”呀,你從“我”出發又回到“我”處。文學價值誠然是寫人的,要寫到人本身的問題,而中國的國情是正處於社會轉型期,大變革著,人的問題是和社會問題攪在一起的。而且,不管什麼主張,用什麼寫法,目的都是讓我們更接近生活的本真,現實生活本身就具備了技巧,刻意求新,反而很難寫出真來。

關注現實,在現實生活中我們才可能更本真,更靈敏,也更對現實發展有著前瞻性,也才能寫出我們內心的歡樂、悲傷、自在或恐懼。作品的張力常常在於和社會的緊張感,也可以說,作家容易和社會發生一些摩擦,這不是別的,是寫作的職業性質所決定的。但是,你推薦的那部書稿,多少存在著一些誤區,它太概念化。在作品中一旦不放下概念,不放下自己,就帶上了偏見,我讀到的就是些偏見。它可以說恢複了一些曆史事件,卻並沒有還原到文學。對於現實生活,有各種寫法,我不大喜歡那種故意誇張乖戾的寫作,那樣的作品讀起來可能覺得過癮,但不可久讀,也耐不住久讀。我主張腳踏在地上,寫出生活的鮮活狀態。這種鮮活並不是就事論事,虛實關係處理好,其中若有詩性的東西,能讓生命從所寫的人與事中透出來,寫得越實,作品的境界才能越虛,或稱作廣大。

我常常問,我為什麼寫作?為誰寫作?這問題很大,我也說不清,好像是為寫作而生的。其實這很可怕,我感到我周圍一些朋友,當然也包括我,常常是為了出名,為了版稅,為了獲獎去寫,寫作就變成了一種委屈。我見過一些畫家,隻畫兩種畫,一是商品畫,一是參加美展的畫。商品畫很草率,不停地重複,而參加美展的又是特大的畫幅,又都去迎合政治和潮流。我想到這些畫家,就難免替自己擔心。我有一個朋友,其作品寫得很好,卻從不宣傳、炒作,是無功利心地寫作,寫好了最多是放在自己的博客上,我讀她的作品就自慚形穢。我有體會,當年寫《廢都》和《秦腔》,寫時並不想著發表出版,完全是要安妥我的,寫出後,一些朋友讀了鼓動登出來,才登了出來。這樣的作品雖可能產生爭議,給自己的生活帶來許多麻煩,可讀的人多些,且能讀得久些。反之,我一旦想寫些讓別人能滿意的作品時,作品反而寫得很糟。

2、好好說你的話——致友人信之二

一碗飯,扒拉幾口,你就知道這飯是鹹甜辣酸,還是已經餿了。文章也是這樣,它是以味道區別的。學書法的人很多,講究臨帖,臨王羲之的,臨顏真卿的,字都寫得蠻不錯了。可我們常常看到這種情形:在哈爾濱的書展上看到有人的作品,在廣州的書展上同樣看到,在上海在西安的書展上也同樣看到,它們像是一個人寫的。那麼,這樣的書法家我們能記住是誰嗎?這一點,你介紹的×××或許明白,從他的小說裏,能看出他一心要有自己的色彩和味道,問題是他看見別人做酒,他也做,卻做成了醪糟,又做成了醋,最後成一罐惡水了。

什麼樹長什麼葉子,這是樹的本質決定的,不指望柳樹長桐樹的葉子,隻需要柳葉長得好,極致的好。×××的小說,我之所以不滿意,僅小說的語言讀著就不舒服。為什麼連續用短句,一句又都是句號,就像登一段階距很小的樓梯,使不上勁,又累。語言的功能是表現情緒的,節奏把握好了,情緒就表現得準確而生動,把握節奏又絕對與身體有關,呼吸就決定著節奏。如果×××是哮喘病人,我倒可以理解他使用短句和句號,如果不是,他是模仿那些翻譯小說,或者片麵理解“形式即內容”的話,那他老用這樣的句子就容易使他患哮喘了。學習別人,一定要考察人家本質的內在的東西,老鼠為什麼長胡子,蛇為什麼有竹的顏色,狐子為什麼放臭氣,那是自下而上實用的需要,否則,東施效顰,不倫不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