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提琴之戀(1 / 3)

小提琴之戀

劉三鎖躺在浩良河邊的帳篷裏輾轉反側半睡半醒。

昨晚一宿的夜班並不累,現在最煩心的是白天的時光怎麼打發。

他是兵團化肥廠熱電車間蒸汽鍋爐的一號爐司爐。操作儀表盤,調整噴火量,雖然責任重大,但這活兒對他來說簡直太輕鬆了。因為他是吃過大苦受過大累的人。

1969年8月15日,15歲的劉三鎖從北京的南菜園中學來到小興安嶺的大山裏當了燒磚工。那是兵團一師二團工程二連西崗子的一個磚廠,這幫北京來的孩子幹的活就是挖土、活泥、托磚坯。沉重的磚坯碼放到窯裏,再在窯外頂著寒風加柴添煤。出窯了,脫去身上厚厚的棉衣鑽進滾熱的窯裏,把還燙手的成磚一摞一摞地搬出來。不一會兒一個個就變成灰汗裹著的泥人,每天如此。

對城市孩子來說,這是極苦極累的活。不是有這麼句話嗎:活大泥、托大坯,四大累就占了兩樣。可是三鎖和一起來的同學們都咬牙挺著,下了工還有說有笑的。苦和累倒也無所謂,最難受的是吃不飽飯,那年因為地方征收了過頭糧,以屯墾為主業的兵團一師的指戰員們都吃不飽飯了。(當時,我也下鄉在那一帶,挨餓的滋味也嚐過。)三鎖和戰友吃的是喂馬的飼料蒸的窩頭,喝著沒幾個米粒兒的粥。更讓他們難受的是和他們相鄰的解放軍連隊卻整天吃大饅頭,還經常殺豬改善生活。一天三次三鎖他們去連隊食堂打飯都要在人家食堂門前路過,裏麵傳出來的香味和笑聲,每天都讓他們的胃腸和心理受到強烈的刺激。春節到了,“友軍”看著他們實在太困難,給他們送來兩袋麵和兩板豆付,每人兩個饅頭一碗豆付湯,他們就這樣過了來到兵團的第一個年。

那年間,不堪饑餓的三鎖和同學們偷了附近老鄉家的大鵝,稀裏糊塗用水桶燒開的水把毛退掉,灑了一把鹽就在水桶裏把鵝燉了,當他們狼吞虎咽吃得正香的時候,發現怎麼越吃越臭啊,原來連鵝的內髒也沒掏就一起燉了。現在想還有點愧對鄉親們,也愧對自己。

第二年5月,一師二團有了大變動。三鎖所在連隊突然換訪了,他們打起背包,做好了上前線的準備。西崗子離黑龍江邊隻有二十多公裏,那時珍寶島已經打響,這裏也是劍拔弩張。“最好上前線,肯定能吃飽飯”。可是汽車把他們送到嫩江火車站,然後乘上了南去的火車,再向東拐過了南岔站,最後停在了一個叫浩良河的小站。領導指著那河邊的一片雜草叢生的山窪地說:“我們就要在這裏建一座化肥廠!”當天他們就在河邊搭起了帳蓬,在帳蓬食堂裏吃了第一頓飯,白白的大饅頭四兩一個的,三鎖連吃了四個。第二天激動的三鎖和戰友們把饅頭皮裝進了信封寄給家裏,告訴家人:“我們天天能到吃大白饅頭了!”當年能天天吃大饅頭,肯定是富貴的生活。

作為創業者,三鎖和戰友們在荒灘上挖溝渠,蓋廠房,又翻山越嶺架高壓電線,什麼累活苦活都幹過。幹這活三鎖覺得比在山溝裏種地痛快多。每天哼著小曲,總是樂合合的。後來他又被派到佳木斯電廠學司爐,穿上工裝那天,他樂得合不攏嘴。三年後,一座現代化的化肥廠聳立在浩良河畔小興安嶺腳下。試車投產時,做為熱電車間一號爐的司爐,劉三鎖用沾著機油的木棒點燃了爐膛裏吹出的煤粉,鍋爐燃燒了,氣輪機發電了,整個工廠試車起動了。這是三鎖一輩子說起來就驕傲的事。當時我作為兵團報社的記者報道了浩良河化肥廠的開工典禮,可惜采訪時並不認識他。之後,三班倒的工作單調的生活,三鎖上班幹活下班睡覺,一覺醒來無所事事。身在寂寞大山中,吃飽飯的日子有時也很難熬……

就在三鎖半睡半醒的時刻,一陣陣悠揚的琴聲傳來,《紅色娘子軍》的旋律。沒想到這琴聲從此改變了一個北京知青的生活,也改變了他的人生。那是他太熟悉的音樂了。既有戰鬥的激情,又有柔美的旋律,是那個時代最流行又最動聽的音樂了。開始他以為是收音機的聲音,可那音樂時起時落反複響起,肯定是有人在演奏。他跑出去順著琴聲來到了相鄰的帳蓬,撩開簾子一看,隻見一個戴著副厚厚的眼鏡的小夥子正弓著身子,麵前一本厚厚的五線譜,在昏暗的光線下在如癡如醉地拉著小提琴。他就是上海知青秦春華。

眼前的這一切讓從小喜歡拉二胡的三鎖崇拜的五體投地。從這一天開始,三鎖成了小秦的徒弟。一下了班就泡在他的宿舍,學得很投入。五線譜沒用幾天就學會了,連老師都感到驚訝。二胡和小提琴一樣都是弦樂器,有觸類旁通的靈感,他進步飛快。厚厚的一至五冊《霍曼》小提琴練習曲用了不到一年拉的滾瓜亂熟,又千方百計的找到了一本難度很高的《開塞》三十六課練習曲。隨著學習的深度的增加,三鎖的的演奏水平在不斷的提高。時常自信在眾人麵前演奏一兩隻小曲子。特別難的“梁祝”他都拉得有模有樣了。

光用別人的琴也不是個事兒,三鎖多想有一把自己的琴啊。他幾次跑到佳木斯樂器店去看,最便宜的小提琴也要60元。這是他兩個月的工資啊,他不能不吃飯。突然他靈機一動下定決心,要自己做一把小提琴。建廠初期的浩良河化肥廠坐落在伊春林區,廠區裏各種各樣的木材到處都是。很多知青們都學會了作木匠活,三鎖也自備了一套工具,平時也能打個小板凳小書箱。他想反正都是木頭的,啥不能作。

這幾天他吃不香睡不好整天抱著小秦的琴琢磨。請教了木材廠的師傅才知道這琴是什麼木料作的。師傅說:“琴的麵板是白鬆,背板和琴頭是色木的,這兩樣木材都產在咱們這兒”。聽了這些三鎖信心十足又高興的合不攏嘴了。師傅見他真要動手做提琴,就熱心的幫他挑選了合適的木材。材料找到了可沒有圖紙啊,他用最原始的方法,端著琴在陽光下放大樣,沿著琴身留下的暗影畫出了小提琴的外形圖,再量著原琴的尺寸一步一步細畫。接著自己又改革了工具,把刨子的刨底改成船型,刨刃也磨成圓的。這樣就能刨出孤形的麵板和背板了。那漂亮的琴頭是他用刀一點點刻出來的。

十幾塊各樣的木構件終於製作完成了。最後又自製卡具,費了很大的工夫才用豬皮膠把它們粘在了一起,刷上亮漆,嘿!真成了一把琴。雖然很粗糙,可安上弦後一拉,聲音還真是小提琴的味兒。這真讓他激動不已,愛不釋手。然而小提琴是一件精美的樂器,不僅聲音美妙,它完美的曲線和精良的製作工藝,是幾百年來製琴大師們的藝術結晶。一年後,這把琴就開裂了,他不知道做琴的木料要幹透了才行。一把真正的好琴用料是非常關鍵的。往往要水泡十年,再風幹二十年。上一輩人備料,下一代人造琴。三鎖可等不起,他又回到了木材廠專門找那些風幹了多年的枯樹幹,接著又製作了兩把,一把比一把成功,一把比一把好。無意間聰明的三鎖成了一個名副其實的造琴師。

就是用自己造的小提琴,三鎖練成了兵團化肥廠出名的小提琴手。1975年“五一”的全廠的聯歡全上第一次公開亮相,他為同車間的一個男歌手伴奏一曲“小小竹排江中流”。歌聲與琴聲完美的結合打動了在場的聽眾,全場掌聲雷動,返場的聲音不斷。想不到那哥們竟然隻會這首歌,他們隻好又重來了一遍。隨著音樂的旋律,三鎖優雅地舞動琴弓,帥氣的小夥在台上更顯得風度翩翩了。誰也不相信台上的這位紳士,就是那個在領導眼中不求上進,沉迷外國情調調皮搗蛋的三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