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年以後才報到的,兵團堅決不放,從團到師到兵團總部層層做工作,頗費了些周折。他是乘著歌聲的翅膀回到北京的,可走的時候,他和團宣傳隊的戰友們抱頭痛哭,近七年的朝夕相處,他們都難舍難分。
身在北京,可很長時間,遜之的心思還在遙遠的邊疆。他非常願意下基層演出,這些年裏他隨著團裏跑遍了天南海北的少數民族地區,他把自己的歌聲送到美麗的草原,送到雪域高原,送到邊遠的村村塞塞。也許這就是江遜之在北大荒唱歌明白的道理,他知道為什麼唱歌,要把歌聲送給誰聽。這些年他從唱大合唱、小合唱、二重唱、領唱,到獨唱,專業水平不斷提高,1987年晉升為國家一級演員,成為著名的男高音歌唱家。1991年他參加了平壤的國際藝術節,曾獲得美聲的金獎。同時獲得器樂金獎的是琵琶大師劉德海。他曾為電視連續劇《諸葛亮》、《孔丘》演唱主題歌,他演唱的《我愛老山蘭》一度成為中央廣播電台播出次數最多的歌曲。
現在已擔任中央民族歌歌舞團歌隊隊長的他,把更多的精力用在培養後人上了。應該說,江遜之和那些上個世紀六七十年代從兵團調到中央文藝團體的戰友一樣,已經成了真正的業務骨幹、中間力量。在功成名就之後,江遜之時常夢起北大荒的那些往事,十分想念那些老戰友。
花開兩朵各表一支。現在我該說一說可愛的尹金玲和她的汪維義了。就在江遜之調回北京時,他們的心也活了。那時知青的心都活了,不是他們不想紮根邊疆,而是隨著一個舊時代的結束,每一個人都想突圍,尋找新的光明。本來金玲已經被天津的五七藝校選中,可團裏堅決不放。他們又想出了曲線返城的辦法。汪維義“轉插”到北京的大興縣,尹金玲“轉插”到大連附近的一個林場。又經過一番奮鬥,他們又被抽調回城,維義先當力工,後來因為他心靈手巧,被調到了北京玩具研究所,他設計製作的風箏,在電視中作過介紹,還到日本展覽過。為擺脫體製的製約,他幹脆下海,自己辦了一個風箏店,他的產品在北京主要對外大賓館都有銷售。
再說金玲,她從林場被抽調到大連的化工研究所,雖然因為歌唱得好,倍受重用,可對丈夫的思念之情讓她放棄了進入本地專業文藝團體的機會。1980年她對調到維義所在的玩具研究所的幼兒園當音樂老師。後來也提前內退自己辦了一家幼兒園,她想用自己的藝術才華培養各多熱愛藝術的孩子。正在她幹得熱火朝天的時候,因為城市改造,幼兒園被拆掉了,無奈中,她到平安公司找了一份差事,一直幹到現在。
和大多數返城的知青一樣,經過十多年的折騰,金玲和維義有了穩定的工作,安適的生活,雖然並不富裕,但也不愁衣食了。一有了閑心,就容易懷舊,想起了老戰友,想起當年宣傳隊的浪漫生活。北京畢竟是文化大都市,群眾文化生活特別活躍,各種合唱團從中央機關到街道胡同如雨後春筍般生長。春心萌動的金玲和維義,參加了水平不錯的“音樂之友合唱團”,他們又乘著歌聲的翅膀,飛回自己的青春,飛到了遙遠的地方。
他們又想到了北大荒,正好團裏有好幾位老知青,多數都是當年兵團各團宣傳隊的骨幹。他們能說到一起,也能唱到一起,都喜歡懷舊的老歌。後來一商量,他們都說,我們不如成立一個自己的合唱團。這樣一來,在1995年3月,一個並沒有什麼偉大意義的一天,在三裏河一家公司的會議室,傳出了歌聲:
“第一眼看到了你,愛的暖流就湧出了心底。
站在莽原上呼喊,北大荒啊我愛你。……”
在這隻有北大荒人才能真正理解的歌聲中,“北京北大荒合唱團”成立了。從此這個不斷變換排練場所的合唱團如流動的熱土,不斷吸引著熱愛黑土地又熱愛歌唱藝術的老知青,他們在這裏找回了青春,找到了知音。這裏成了他們的精神伊甸園,每周一次的排練是他們最期盼的日子。星期日這一天,他們像第一次參加春遊的孩子一樣興奮地從北京的東南西北,趕到三裏河或真武廟或宣武文化館或民族歌舞團的一個不大的排練廳。他們中有開自己的車來的,有打的來的,有擠地鐵來的,也有徒步走來的。他們中有政府的官員,有發了財的老板,有普通的上班族,也有下了崗的老職工,但一進了這個圈子,他們都是平等的,因為他們都有一樣的身份――老知青。那一刻,他們把自己的所有的疲憊煩惱憂慮都彙入了感天動地的歌聲。他們感到了從未有過的幸福和快樂。
江遜之是從老戰友尹金玲和汪維義那裏聽說北大荒合唱團成立的。他不顧著名歌唱家的身份,也擠進他們的隊伍,和大家一起唱起來,就像當年在7團宣傳隊時一樣。他說他是奔著“北大荒”這三個字來的,因為這裏凝聚了他難忘的苦樂年華。他畢竟是專業演員,排練中他總是認真地教大家如何標準發音,如何處理不同的歌曲,如何在歌聲中融進自己的心。後來大家幹脆讓他當了藝術指導。關心和指導過這個合唱團的有老一輩指揮家秋裏、著名作曲家瞿希賢,還有當代著名的指揮家聶中明、唐江、李華德、王樹人等等。他們的指導讓北大荒合唱團成了北京眾多群眾合唱團中的翹楚,團裏的每次演出都相當精彩。但是他們還需要一個常任的藝術家當頭。這樣,大家一致推選江遜之擔任了北大荒合唱團的團長,因為他是自己人。合唱團的經費是靠大家交會費的,作為團長的一切工作都是義務的。有人算過,這些年當團長的老江賠進一台轎車,因為按他的資質,如果用指導合唱團的時間去教學生,大概足可以掙一台相當好的轎車。老江笑著說,和你們在一起,我能多活十年,一台車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