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想去送錢嗎?”她猜。
傅侗文微笑著,已是默認。
“可要如何送?你一舉一動都在你父親眼下頭。”
“此事,三哥要仰仗央央了。”
靠我?能靠我做什麼?
謎底揭曉在當晚。
沈奚在暮色裏,坐在轎車的後排座椅上,從車窗向外看。上回去找傅二爺時,心急如焚,滿心都是“傅三沉屙難起”這六字,沒心思瞧街邊景象。如今雖也心有困惑,但傅侗文好好地在身旁陪坐,她也有了看街景的心思。
一道道店鋪的布幅垂下來,“清華呂宋紙煙行”、“百景樓飯館”、“滿三元羊肉莊”、“通三益幹果店”、“華泰電料行”——越行越熱鬧。
“踞北望南,遙遙數千裏外是戰火紛飛,此處卻是繁華盛景。”
傅侗文陪她賞街景,不無感慨。沈奚收回視線。
細看他的臉,更瘦了,兩頰都微陷了下去,說話也沒力氣的樣子。前幾日來訂製西裝的裁縫也說他的腰比過去瘦了兩寸,那些西裝都要拿去重新改。想著這些,似乎對“公主和親”的這件事,沈奚也不在乎了。他無病無痛,活得久些,才是最要緊的。
雖說學醫的是死生無忌,可她並不想他死在自己之前。
兩人到了戲樓前,轎車駛離,隻留下傅侗文、沈奚和萬安,還有兩個傅老爺的人。
她抬頭看:廣和樓戲園。
臨近的全是飯館,天瑞居、天福堂,還有全聚德燒鴨鋪,正陽樓烤涮肉。這裏往上走,那就是八大胡同的銷魂窟。真是食色性皆全。
傅侗文熟門熟路,帶她入了兩扇黑漆大門。燈影裏,一路走,一路是招呼聲,高高低低,歡喜諂媚的,笑臉相迎著他們,盡是恭恭敬敬地喚著“三爺”。
戲廳的院子裏,最前頭是個木影壁,繞過去視線豁然打開。
戲台子前,甭管是長條桌和座椅,還是大小池子裏,都是擠滿了人。賣座的人手裏端著茶碗,在一個個給放碗、倒茶、收錢。戲未開場,戲台子上空蕩蕩的,兩側包柱上用紅底黑漆寫著一副對聯引了她的目光。
沈奚順著默念下去:
學君臣,學父子,學夫婦,學朋友,彙千古忠孝節義,重重演出,漫道逢場作戲。
一副念完,又去看另一副:
或富貴,或貧賤,或喜怒,或哀樂,將一時離合悲歡,細細看來,管教拍案驚奇。
念完,印象最深的卻是“逢場作戲”和“離合悲歡”。
傅侗文微微駐足,在等夥計帶路。
斜刺刺地,有個新夥計追來:“這位爺,您曉得我們廣和樓從不賣女座的。這男女授受不親的,怎好在一處聽戲……”
這人不認得傅侗文。
倒是池子裏的看客十有**都回頭,見是傅三爺,甭管熟還是不熟的,都在熱絡著、微笑著對傅侗文這裏點頭。倒茶的人一見傅侗文被新夥計攔住,慌著對後邊招手,讓兩個老夥計去解圍。兩個老江湖來了,即刻躬身賠笑:“三爺可算是來了。”
另一位也笑:“還說三爺這是把廣和樓忘了,去捧廣德樓了呢。”
傅侗文將西裝上衣的紐扣也解開了,不語。
“這是誰攔著我三哥了?”此時木影壁後,一位年紀輕的公子哥進了門。他見沈奚個女孩子跟著傅侗文,明白了傅侗文為何被攔。這公子滿麵笑意,對沈奚頷首:“早聽說三哥身邊有個小兄弟,偏好女裝,就是這位了?”
“倒是讓你瞧出來了。”傅侗文淡淡地回了,把沈奚手上的寬簷帽拿過去,替她戴上。
“三哥的喜好,弟弟我能不知道嗎?”對方笑。
兩個大男人對立在影壁前,睜眼說渾話,指鹿就是馬。
這就能蒙混過去嗎?不可能啊,除非對麵是三個瞎子。
沈奚從帽簷下,偷瞄身旁人。
“三爺的人是生得好,乍一看瞧不出是個小兄弟。”
老夥計一派坦然,隻當自己是個睜眼瞎。
其實這些公子哥們喝糊塗了,常從八大胡同帶幾個女人過來聽戲。他們這些老江湖早學會如何應付了。怪隻怪這個新來的,非要和這幾個爺犯衝,不曉得睜一眼閉一眼的道理。
“第一官*早給您留下了,”另一個老夥計也笑著,急忙在前頭帶路,“我來帶您上去,三爺您慢著些,小兄弟您也慢著些。”
*第一官:指最重要的官位。戲台是坐東朝西,二樓包廂從西往東數,最好的叫“第一官”,依次下去是第二、第三、第四……離戲台最近,視角最不好的那個包廂叫“倒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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