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前賣掉船票後,她就是提著皮箱子到顧家宅公園坐了一下午,決定要留在剛剛恢複民國,前路仍在迷霧中的祖國,沒幾日租到了這間公寓。
到了家,一樓的房東太太恰好想要借她房裏的電話用。
他們這裏原本沒有資格裝電話機,就算裝了也用不起。每月五十大洋,趕上尋常人家整年收入了。隻是因為沈奚是滬上名流追捧的女醫生,有人特地為了約她診病的時間,破例將電話線排到這裏,醫院又負擔了這筆月租的錢,這才有了這弄堂裏的第一個電話機。
沈奚是個好說話的,平日電話也常外借。
今日自己要用了,房東太太卻守著電話機不放,等她洗完澡,換了睡衣回到房間,房東太太終於把聽筒掛上去,擼著自己手腕上碧綠的鐲子,上下擺弄著:“謝謝你啊,沈小姐。我給你拿了麻餅和鬆子糕,味道好。”
沈奚道謝著,把人送走。
門鎖上,人坐到了電話前。
傅侗文父親的病曆在手臂前,攤開著,她剛趁著房東太太借用電話時,做了萬全準備,一會要說什麼,強調什麼。
最後,微微呼出一小口氣,她提起聽筒放在耳邊。
“下午好,請問要哪裏。”聽筒那頭,接線小姐在柔聲問。
“三三四。”
“好,請你稍等。”
接線小姐為她連線。
等待著,沒有人來接聽,她臉湊著對著話筒,提著心。
“三三四沒有人接聽。”是接線小姐。
不在嗎?公館裏沒有丫鬟和小廝嗎?
她鬼使神差地說:“麻煩……再幫我接一次。”
“好的。”對方說。
這次,電話被人接聽了。
聽筒裏,有著嘈雜的響動,像有人在搬東西。
“你好。”略有低沉的聲音,從電話線路的那一端傳來。
沈奚毫無覺察,手已經握著成拳,壓在那份病曆上……
“你好。”傅侗文再次問候,明顯聽出他已經失去了幾分耐心。
“……是我,”她輕聲說,“是我,沈奚。”
那端突然就沉默了。
是不方便嗎?沈奚忐忑起來,難道是辜幼薇在身邊。她尋思著,自己這個電話應該沒什麼不妥,她剛剛……也沒說什麼不好的話。
譚慶項的話駁回了她的猜想。他在問傅侗文是誰?怎麼不說話?他沒有回答譚慶項。
兩人隔著電話線路,像麵對著麵,辨不清容顏,卻能感知彼此的呼吸。
譚慶項不再問了,他那樣的一個好奇心重的人,又時刻關心著傅侗文,為何會不問?也許是被他關到了門外去,或是用一個眼神製止了。
沈奚握住聽筒,聽到他咳嗽了聲,心也跟著微顫了顫。
他聲低下來,問她:“你在哪裏?”
簡單四個字,倒好似他萬水千山找她,找尋不到……沈奚忽然喉頭哽住。
“剛剛來的電話也是你麼?”他又問。
“嗯……我有事想和你談。”她屏著氣息。
“好,我剛剛到上海這裏,前一刻才進了家門。本來是安排了今天下午到你的醫院,去看一看你……可車在路上被事情耽擱了。你現在是在哪裏?醫院還是在家裏?” 他解釋著,又笑著道歉,“抱歉,讓你一個女孩子先來找我。”
哪裏還是女孩子,又不是十幾歲的人了。
可他對她講話的語氣和態度,仍像是她的三哥。
沈奚忽然哽咽起來,眼淚一滴滴地落在了病曆上,倉促用手抹去紙上的淚水,淚又滴在手背上。隻好將病曆合起來,推到一旁去,手壓在眼睛上。
傅侗文毫無征兆地停下來:“我們見一麵,好不好?”
窗口有風灌進來,吹在話筒上。
沈奚微微調整著呼吸,低聲道:“今天嗎?我聽說你明天就要到醫院去了,我們今天在電話裏說就好。你剛到上海,要先好好休息……”
況且她還沒做好見麵的準備。
他安靜著,良久才道:“不要這樣哭,我現在就去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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