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孟和並不意外:“昨天他被砸了車,估計是真沒心情談。”
“你是說昨天醫院外……是他?”
段孟和很是奇怪:“你不是去找他了嗎?我聽說他還受了傷,你沒看出來?”
沈奚被問住。
自己也是傻,竟瞧不出諸多的疑點。
他所有的西裝都是量體訂做的,稍不合身形都會讓裁縫上門裁改,認識這麼久,唯有昨日是穿著不合身的大衣。還有下車時他扶著門的動作,關車門的姿態,甚至是他的胃口不好,都有了合理的解釋。
“他傷到什麼地步?”沈奚脫口問。
段孟和笑了:“昨天是你見到了他,不是我,沈醫生。”
她本就懊悔自己的疏忽,被段孟和一說,更難過了:“他和你約了什麼時候見麵?”
“約了下午兩點,不過一點他會帶著律師先到醫院,是要處理家裏的事。”段孟和說。
“你記得叫我去。”
“好。”
“一定不要忘記了。”她又說。
段孟和笑了,點頭答應著。
沈奚上午是門診日。
她每周隻有兩天的門診日,病人拍號多,每次都會拖延到很晚。今天人更是格外多,等最後一個病人離開,已經一點半。她看著時間,和同事要了麵包,就著熱水充當午飯,三兩口解決後,再去看鍾表:下午一點四十分。
因為惦記傅侗文被砸車的事,再也靜不下心等。她主動撥通了院長辦公室的電話,被秘書告知,段副院長在四樓姓傅的病人病房。
不是說要叫上自己嗎?他為何獨自去了?
沈奚擱下電話聽筒,遊移不定的檔口,段孟和的電話已經撥了回來:“忙完了?”
“嗯,你那裏怎麼樣?”
“我在自己辦公室,你最好要過來一趟。”
沈奚應了,掛上聽筒,匆匆上樓。
她本以為段孟和是獨自在辦公室,於是在叩門後直接推門而入:“你見到傅侗文了嗎——”話音未落,她已經看到所說的人就在這裏,陪在他身邊的還有一位先生。
她局促地對傅侗文頷首:“你來了。”
傅侗文沒來得及說話,那位先生已經認出沈奚:“你是……碼頭上的那位女醫生?”周禮巡驚喜地在頭上比著帽子的手勢,“我是為你撿帽子的人。”
沈奚記起這張臉:“你好。”
周禮巡看一眼傅侗文,才做了自我介紹:“你好,鄙姓周,周禮巡。”
“沈奚。”她頷首。
周禮巡對餘下的兩個男人解釋:“我在外灘碼頭遇到沈醫生,她帶著幾個醫生護士在號召下船的旅客接受檢查。”
“這件事我知道,”段孟和笑,“沈奚去找過幾次市政府的人,想要公開疫病的消息,人家沒理會她,她又來威逼利誘我。”
“並沒有,段副院長,”沈奚不得不為自己辯解,“我隻是在對你講道理。而且你也說過,這不是你和我的私事,是公事。”
“好,好,我承認,”段孟和忽而問,“要喝茶嗎?我給你泡一點來。”
沈奚搖頭:“說正事吧。”
從始至終,傅侗文都坐在沙發的左側,靠近窗口和書架的位置,在看著他們三個說話。等到這番意外的“相認”告一段落,段孟和才親自把自己的座椅搬到茶幾前,按著沈奚的肩膀,讓她坐下:“沈奚有一位病人,和青幫有很深的關係。”他是對傅侗文說的。
為什麼忽然提起青幫?沈奚不解看傅侗文和段孟和。
如今的上海是做生意的怕被綁架,做官的怕被暗殺,大家都要和青幫人搞好關係。但說到底都是江湖上的派係,她並不覺得醫院裏的人需要這些關係。
段孟和同周禮巡一唱一和,給她把這件事講了個大概:
傅家樹倒猢猻散,傅家大爺早年仗著袁家做靠山,在北京城得罪了不少人,去年迫不得已來到上海定居,也托人結交了青幫裏的一位老板。傅侗文這次南下送父親來看病,是有條件的,就是家產分割的協議要按他的要求來。
傅侗文來前就猜到大哥會撕破臉,和自己一搏,也事先做了準備,找了最講江湖義氣的一位老板攀了私交,做了應對傅大爺的準備。
但無奈青幫派係多,如今風頭正盛的就有張黃杜三位老板。傅侗文結交的是杜老板,傅大爺投靠的是黃老板。而法租界——也就是醫院這裏,偏巧就是黃老板的天下。
“所以……你們是被困在這裏,走不掉了嗎?”沈奚問傅侗文。
“並不是,”周禮巡替他答,“隻是我們不想給段先生惹太多麻煩,所以在和段先生商議,如何解決這件事。”
“可法租界從來都是黃老板的地方,你們怎麼解決?”沈奚也開始擔心,“青幫是黃老板管,巡捕房也是黃老板做總巡捕,明著暗著都是他的。”
她說完,更焦慮了:“我們醫院要不是在法租界裏,也就好辦了……”
沈奚看了一眼段孟和。
她大概明白段孟和要自己幫忙的意思了,段家本就最反感這些江湖事,段孟和現在也是進退兩難。再看傅侗文的意思,也是顧慮到了段孟和身份的特殊,並沒想要真的動手。
“我們想盡可能地,和平解決這件事。”周禮巡總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