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侗文望著他們,等下文。
黃老板這才道:“今日的事,我替三爺辦妥了,我這裏也有一樁小事,想和你打個商量。”
煙榻上的兩位生意人權當沒聽到,呼哧呼哧抽著大煙,不理會他們。
傅侗文向對方一笑,道:“眼下我算是籠中的鳥,直說就是。”
“三爺言重了,”老者說,“還是法租界醫院外的那一樁舊案,三月裏的事。”
果然舊事重提了。
從初春到夏末,傅侗文和這位黃老板有過幾次公開的應酬,禮尚往來也頻繁,沈奚還以為傅大爺在醫院外鬧出來的事情已經過去了。可現在看,他們不是忘了,而是在等著一個機會清算恩怨。
傅侗文不言不語,端看著他們。
虎落平陽被犬欺,他並不意外。難怪今日裏包房客這麼多,又有生意場上的人,也有長三堂子有名的姑娘,原來是要幾個見證,找回場子。
老者像怕他誤會,解釋說:“傅家的事呢,終歸是家事,黃老板也不願攪和。隻是當初三爺沒打招呼,就去找了另外兩位老板插手。看上去是解決了,可這不合規矩,也損了我們的顏麵。”
老者又道:“不過我們也很清楚,絲廠的這個生意,您要是請另外兩位老板幫忙,也一定能辦的妥當。可三爺卻找了我們。照我的猜想,您是想要補償三月的事,是不是?”
在這亂世,用一間絲廠換一個人,對任何一個混江湖的人來說都是天方夜譚,是穩賺不賠的生意,誰接了這個活都要燒高香、拜謝財神的。
傅侗文並不否認:“老先生是個明白人,我以為——黃老板也是個明白人。”
“我明白是一回事,三爺你親口說,又是另外一回事。”黃老板說。
“法租界醫院的事,讓我們被笑話了幾個月,也隻是要您服一句軟,”角落裏,整晚沒給過好臉色的男人開了口,皮笑肉不笑地說,“三爺,這人生行路難,不在山高水險,隻在人情深淺。”
傅侗文眼沉沉,唇邊有笑:“黃老板是想要我傅三,通告南北,擺酒謝罪了?”
老者和黃老板交換一眼。
“人活一世,誰都會有折腰的時候,我今日是被你們拿捏住了,也沒什麼好說的,”他拎著西裝外衣,輕輕抖了抖,好整以暇地搭在了左手臂彎裏,“既然黃老板喜歡這一套明麵上的東西,你定個日子,我照辦就是。”
方才傅侗文說過,這樣被人拿捏,不合他的脾氣。
此時“拿捏”二字,他咬得輕,意思卻很重。
老者忽而一笑,忙著打圓場:“三爺隻要給句話,就算過去了。擺酒做什麼?”
傅侗文的手,搭上她肩頭,食指和中指在無意識地輕打著節拍。這是不耐煩了。
可沈奚在這裏,六妹還在他們手上,無論如何,都是劣勢。
風扇扇葉打出的風,徐徐吹著,將煙榻上的白煙吹散。
屋內出奇地靜。
“替三哥燒一杆煙。”他對沈奚說。
她心領神會,在眾人注視下,走向煙鋪旁,從煙榻北麵的姑娘手裏接過一杆煙槍。她用銀質的小挑勺挖出塊黑黝□□,裝了一筒煙。
緩緩在煙燈上燒烤著。
往日她在煙管裏伺候的雖是地痞流氓,但越是這種人才會毛病多、要求高,所以比起這裏書寓自稱先生,隻侍奉王公貴胄、高官富商的姑娘來說,手勢手法更嫻熟老道。她的一雙手本就美,在忽明忽暗的火苗旁,手指縫透著光,虛幻不實。
燒出來的煙泡是鬆軟、均勻,一看便是萬年熟手,指間生香。
煙榻上的男人離得近,看得仔細:“我就說了,三爺是大煙女人不離身,怎麼到了上海改邪歸正了?看沈小姐的手藝,傳聞不假,不假啊。”
“身子大不如前,早收斂了。”他說。
老者陪著笑說:“名醫的手最值錢,所以此一杆煙是價值千金,尋常人可嚐不到。”
沈奚把煙槍拿回,雙手遞給他。
傅侗文微笑著,送到黃老板的眼皮子底下:“往日黃老板為傅家費了心,多謝。”
話中的意思是:多謝黃老板為傅家的事操心。這煙接了是一筆抵一筆,傅家的事以後都是家事,外人再插手就是自找晦氣了。
傅三公子親自道謝,送煙,有這屋裏十幾雙眼睛看著,作見證,算是贏回了麵子。
黃老板穩穩接了,呼哧呼哧地吸著,在升騰的白煙裏,一揮手:“送三爺下樓。”
傅侗文拉起沈奚的手,邁出門檻。
候在門外的青年人恭敬道:“三爺,我們沒尋到六小姐的屍骨,但小姐有個貼身丫鬟還活著,已經讓人送去霞飛路了,您請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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