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隨舟憋著氣,沒出聲。
藥就端在他麵前,他怕多喘一口氣,都要被嗆得丟半條命。
孟潛山急得快哭了。
“王爺!您不吃藥,這病可怎麼好啊!”
江隨舟頓了頓。
……對啊。
他不吃藥,病不就好不了了嗎?
他的病不好……不就可以理所應當地不帶霍無咎去參加後主的千秋宴了嗎?
——
自這日起,江隨舟便順理成章地在府上歇了下來。
朝中上下不少朝臣都給他送來了慰問的禮品,就連後主也賞了太醫來,美其名曰替他診治。
江隨舟知道,後主這是生怕他在裝病,所以專門派人來看看。
不過江隨舟病得實在嚴重,那太醫回去也,是靖王殿下這身子實在不中用,下場春雨都會被淋掉半條命,高興得後主次日便賞下了一堆中看不中用的金銀珠寶,讓江隨舟隻管好生休息,朝中的事,一概不用他操心。
而禮部尚書季攸也知道,是因為自己分給江隨舟的差事使得他受了寒、生了病。那日江隨舟讓孟潛山帶信給季攸,季攸還頗為愧疚,讓孟潛山帶了好幾本五花八門的野史回來,權當他賠禮道歉。
江隨舟哭笑不得,讓孟潛山趕緊將那些破書收起來,收到他看不到的地方去。
第二日,他的燒便退了,但風寒仍舊沒好。
江隨舟從沒有感冒這麼難受過。
原主想必是呼吸係統尤其脆弱,一受涼,從喉嚨連帶著肺都難受極了。因著他身體差,這幾還總反複,一會兒渾身冷得像要結冰,一會兒又發低燒。
江隨舟被折騰得死去活來,還不忘偷偷問孟潛山,要不要把霍無咎搬出去,省得過了病氣給他。
這不過是個借口。江隨舟隻是想借這個由頭,把霍無咎弄出去。
畢竟現在,後主和龐紹已經徹底相信他是個斷袖,甚至還覺得他是個喜歡玩些刺激的斷袖。既然這樣,他也沒必要將霍無咎留在這裏,還憑白讓人家睡坐榻。
但是孟潛山卻連連搖頭。
聽到江隨舟這樣,他笑得見牙不見眼。
“不必,霍夫人才不怕這個呢。”他仗著霍無咎此時不在房中,極聲地對江隨舟。
江隨舟皺眉。
就見孟潛山道:“您不知道!您生病的那日,是霍夫人發現的。打從奴才進來,霍夫人就一直握著您的手,直到您醒了才撒開呢!”
到這兒,孟潛山已經兀自笑得極其開心了。
江隨舟有些無語。
他大概有印象……但那也不是霍無咎握他的手,而是他拉著霍無咎不放。
但是,他了孟潛山也不會相信的。霍無咎就算被廢了武功,也不可能扯不開他這麼一個發著燒的病號吧?
就聽孟潛山笑嘻嘻地接著道:“王爺,我覺得,霍夫人對您多少也有些……嗐!當真是精誠所至,金石為開!”
江隨舟冷下臉,把他趕走了。
果真,隻要了謊,早晚都要為這個謊言付出代價。
看著孟潛山春風得意的背影,江隨舟咬著牙搖了搖頭,隻得把將霍無咎搬走的念頭暫時壓了下去。
而他的病雖反複,也一地在好起來。
後主原本派了一次太醫來,之後便再沒了動靜。卻沒想到,沒過幾,又有宮裏的太醫來了。
這次的這個太醫,江隨舟明顯看出了不同。
之前後主請來的那個,隻略一把脈,看江隨舟病得厲害,便告辭離開了。
而這個卻不同。他來之後,細細給江隨舟診斷了一番,甚至連江隨舟這幾日吃的什麼藥,都清清楚楚地檢查了一遍。
江隨舟猜測,這個太醫,八成是龐紹派來的。
後主隻是想看江隨舟生病,他病了,後主便開心,不會再管旁的。可龐紹不一樣,他在盯著江隨舟,看他身體究竟如何,看他何時會好,更要看他是否會借此做出旁的動作。
江隨舟極其厭煩這樣的監視。
但這太醫卻趕不走,每隔幾日,就會來一次。
一直到了這。
這是這太醫第三次來。給江隨舟問診之後,這太醫笑得頗為意味深長,道:“王爺恢複得不錯,想必再過兩三日,便可以大好了。正好再過四日,便是皇上的千秋宴,陛下可是日日惦記著您,這下,您準能去,陛下也不會失望了。”
完,他揚長而去。
江隨舟自坐在床榻上,氣得氣息不大平穩。
他知道,這是龐紹在威脅他,告訴他,自己知道他的身體狀況,他也逃不掉,必須要把霍無咎送到宮裏去,給後主拿來逗趣取樂。
恰在這事,孟潛山端著熬好的藥進來了。
江隨舟看了那藥一眼,便轉開了目光。
這陣子下來,他覺得自己已經快被這苦藥泡透了,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苦味。
這藥還不如不喝呢,身體不好,大不了就是多病幾日,也好過那幫人得逞,再讓霍無咎被他們羞辱一番。
這樣想著,江隨舟淡淡對孟潛山:“放下吧,本王一會就喝。”
孟潛山心翼翼地覷著他。
他知道,主子這會兒心情不大好,想來是不耐煩喝藥的。不過,因著江隨舟這段日子喝藥都挺積極,除了第一次之外,都沒表示過拒絕。
孟潛山對他便也放心,聽他這樣,就將藥乖乖放在一旁,退了下去。
房中隻剩下了他和霍無咎兩人。
江隨舟看了霍無咎一眼,就見他安靜地獨自坐在遠處,低頭翻書。
他放心地下了床榻,端起旁邊矮桌上的藥。
卻沒看見,旁邊的霍無咎聽到響動,立馬抬起頭看向他。
就見江隨舟渾然未覺,穿著單薄的寢衣,單手端著藥,步伐有些虛浮,往角落裏栽著景觀樹的紫砂盆走去。
江隨舟心道,隻要他倒兩的藥,保證他這破身體舊疾複發,要想去千秋宴,隻能被抬著走。
這麼想著,他走到紫砂盆邊,將玉碗遞了過去。
卻在他馬上就要將藥汁倒下時,一隻手忽然伸過來,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
江隨舟回過頭去,就見霍無咎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了他的旁邊。
他坐在輪椅上,單手鉗住江隨舟的手腕,就讓他的手動彈不得。他雖是抬著頭看他,但那一雙銳利的黑眼睛,卻冰冷又氣勢凜然。
看得江隨舟莫名心一虛。
“幹什麼?”他聽到霍無咎問道。
江隨舟穩住心神,冷聲道:“多事。讓開。”
霍無咎的手卻半點都沒鬆開。
“喝了。”
陳述句從他的口中出,特別像命令。
“你在對本王話?”江隨舟拿出了凶孟潛山的態度,眉眼冷冽,倨傲地俯視著他。
霍無咎沒出聲,手下的力道卻重了幾分,硬生生將江隨舟的手一寸一寸地拽了回來,握著他手腕,強迫著他將藥端回了麵前。
分明是在用行動,一字一頓地命令他,把藥喝了。
苦味撲麵而來。
江隨舟被熏得直皺眉,垂下眼,就見霍無咎神色冰冷而強硬,似乎不給他留半點商量的餘地。
江隨舟心下莫名泛起幾分委屈。
後主厭惡他,他知道,從來這裏到現在,他也沒少受辱,早就忍得了。
他也知道生病難受,這段時日以來,他日日病得死去活來的,長這麼大,他也沒生過這麼久、這麼難捱的病。
對他來,與其這般病著,還不如讓後主一逞口舌之快呢。
他怕什麼?還不是怕麵前這位祖宗受辱,記在他的賬上,讓他以命來抵?
他冷聲笑了一聲。
“霍將軍,你當我為什麼倒藥?”他道。
霍無咎沒出聲,隻靜靜握著他的手腕,以沉默同他對峙。
江隨舟接著道:“方才那太醫的話,你聽見了吧?他為何總來看本王,又為何那般提醒本王?因為皇上了,他的千秋宴,讓本王帶上你出席,他要見你。”
許久沒這麼一連串地這麼長的一句話,江隨舟的氣息有些上不來,到這兒,嗆得喉嚨咳了幾聲。
他強忍著,接著道:“他見你,所圖為何,不必本王吧?本王雖不想管,卻也不願在群臣麵前丟這樣的麵子。將這玩意倒了,多病幾日,對你對我,都是好處,明白麼?”
完這話,江隨舟很是費勁地喘了幾口氣,才將氣息捋勻。
他垂眼看向霍無咎。
就見霍無咎抬著眼,淡淡看著他,聽他將這番話講完,神情依然極為平靜。
待他捋順了呼吸,霍無咎才靜靜開了口。
“我知道。”他。“所以,藥喝了。”
江隨舟皺眉。
就見那雙沉黑的眼睛,平穩又安靜。
他分明已經站不起來了,身在敵國,是人人得而踐踏的戰俘,但那雙眼睛,卻讓人莫名感到一股令人安心的強大。
“要不了我的命,我沒什麼怕的,他讓去,我就隻管去。”他。
頓了頓,霍無咎有些生硬別扭地開口道。
“所以,你也別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