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也不知,這輛破舊的馬車上,坐的是上任三年貪墨了二十萬兩雪花銀的蘇州知府。此人貪墨錢款之多,早讓戶部察覺,上了備案,隻等著抓他了。
是這人聽到了風聲,連夜帶著銀子趕到了臨安,敲了龐紹的門。
這麼大的數額,按龐紹也不會保他,對龐紹來,收他的銀子,尋這個麻煩,還不如將這人殺了,換個穩妥些的同黨,此後便能年年入貢,也沒什麼損失了。
這人不過死馬當活馬醫,卻沒想到命好,竟是醫活了。
沒幾日,朝廷便下了蘇州知府的調令。
什麼巨額貪墨錢款,全被一筆勾銷了。此人明降暗升,被調任去了嶺南做總督。
更沒人知道,那日新任嶺南總督南下,路過臨安,收到了龐紹送來的銀子。
比那日他送進龐府的,要多出數倍來。
不過,這銀子不是龐大人送給他的,而是拿給他……要他為龐大人,辦一件大事的。
——
婁鉞雖不是看不起文官的人,但龐紹這樣的文官,他向來一點麵子都不留。
他手裏有兵,人就硬氣,自有一種不怕地不怕的勁兒,故而這幾日,朝堂也被他攪得頗為混亂。
龐紹接連受了他好幾遭的氣。再加上紀泓承在側拱火,一到大朝會,朝中就勢必要吵架。
龐紹沒婁鉞嗓門大,更沒婁鉞直接,故而向來是落下風的。
再加上齊旻有時候看不過眼,出言調和兩句,也會被婁鉞劈頭蓋臉地懟回來。幾日下來,原本水火不容的龐黨和以齊旻為首的布衣文官,一時間竟比往日和諧許多,見麵時,甚至能勉強打聲招呼了。
果真,武將與文官的矛盾,可比文官自己之間的矛盾要深刻多了。
不過,婁鉞卻不管他們。
他每每下了大朝會,隻覺揚眉吐氣,鬱結在心的濁氣,也能消散幾分。
這日,他甚至在街口下了馬車,自去市集上轉,想尋些酒來助興了。
他喝不慣府裏的美酒,就愛喝粗糙性烈的高粱酒。這種高粱酒在江北遍地都是,但如今來了江南,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家專做西北菜的館子,裏頭的高粱酒最帶勁兒。
他屏退下人,直往那處館子去。
卻沒想到,一進門,還沒等他找位置坐下,便被一人撞了下肩膀。
他轉頭看去,便見是一個個頭很高的年輕男子,有勁兒得很,麵色也分外不善。
那男子冷著臉,道:“婁將軍,樓上有人請您上去敘話。”
能是誰?
婁鉞這些日子招惹得人不少,一時不知道是哪裏的仇家。不過不管是哪兒的,肯定來者不善,而他,也從不怕這個。
見那人這般情狀,婁鉞暫且歇了喝酒的心思,冷笑一聲,抬手道:“前頭帶路。”
他跟著那人往樓上去了。
還能是什麼人?不是龐紹那幫蛇鼠一窩的手下,就是替齊旻打抱不平的窮酸文人。
婁鉞腰板挺直,一點都不害怕,被人帶到那間簡陋的包廂門口時,還氣勢洶洶地一腳將門踹開了。
但下一刻,他卻愣住了。
房中的圓桌上,擺滿了他早年常吃的西北菜色,放了兩大壇高粱酒。一人坐在桌前,腰背挺拔,眉目銳利如劍,與他昔年好友的輪廓,竟堪堪重合到了一起。
隻是更年輕,更俊氣,要精致些,想必是隨了他的娘。
婁鉞眼眶都燙了起來。
“無咎,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