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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戲樓裏聽了會兒戲,顧玉汝感覺有些乏了,就回了春燕堂。
一屋子丫鬟婆子進進出出,服侍她洗手淨麵躺下。
敏月來了,專門將宋媽媽叫了出去說話。
等宋媽媽回來,顧玉汝問:“有事?”
“倒沒什麼大事兒,就是杏春閣那邊來報,大姨奶奶沒用午飯。”宋媽媽輕聲細語道,一邊幫她掖了掖被角。
“她還盼著我死呢?”
顧玉汝半躺在那兒,麵上表情不顯,聲音裏卻帶著淡淡的笑意。
宋媽媽忙道:“老夫人可不當這麼說,大姨奶奶就是人老糊塗了,不過大老爺做得周全妥當,您老就別理她,別與她計較。”
顧玉汝不以為然:“我也以為我去年冬天就熬不下去了,誰知又挺了過來,其實這人哪,活得太久也不好,自己累,旁人也累。”
她這話有些一語雙關之意,宋媽媽懂,卻隻能低著頭裝聽不懂。
“看您老說的,老夫人你能康康健健的,對咱整個齊府都是大好事,這府裏上上下下誰不巴望您好好的,永遠坐鎮在這府裏,當咱們的老封君。”
“行了吧,就你嘴甜!”
顧玉汝笑著說完,轉瞬麵露唏噓之色,“我這一輩子也算知足了,旁人有的,我有,旁人無的,我也有,若說唯一有些遺憾……”
話音突然停下,顧玉汝神色有些恍惚。
若說唯一有些遺憾的,就是坤兒的英年早逝。
若是她能管住那孩子……其實那孩子會如此,何嚐不是她縱容的?因著早年那場意外,她雖嘴裏不提,但心裏多多少少也覺得從不從文其實也沒有想象中那麼重要,所以自己種下苦果自己咽……
還有呢?
顧玉芳大抵恨了自己一輩子。
可誰也不想這樣,她攔過也隱晦的勸過,是她自己要死要活、手段用盡非要一頭硬撞進來。
既然如了她的願,那以後也就沒有所謂的姐妹情。
她是妻,她是妾,本就該如此。
那齊永寧做得也不差,打從顧玉芳進門,就沒正眼瞧過她,顧玉芳這一輩子得到了什麼?除了守了一輩子的活寡,唯一得到的就是那個孩子吧。
顧玉汝想到之前她病的那陣兒,齊崿每日來服侍湯藥,日日請安都不落下,哪怕從外頭回來的再晚,都要來一趟春燕堂。
“你也累了,朝中公務繁忙,你還惦著我這身子,有宋媽媽她們侍候我就行了,你也去歇著吧。”
齊崿把空藥碗遞給一旁的丫鬟,又從宋媽媽手裏拿過帕子,仔細地替嫡母擦了擦嘴角。
“兒子對母親盡孝,乃理所應當。”
“那你也得顧念自己的身子。”
“兒子自會照顧自己,兒子如今掛心的是母親,母親一日不好,兒子一日寢食難安,恨不得以身代受,還望母親萬萬保重自身。”
顧玉汝瞧著眼前這個身材偉岸的中年男子,他穿著一身朱紅色官袍,外麵隨意套了件黑色的大衫,顯然是從外麵回來還沒來得及回房更衣就來了。
齊崿出生時,齊永寧已經中了進士,他雖從小不受父親待見,但齊家詩書傳家,又有三元及第的狀元郎爹,也因此從小就養的一身腹有詩書氣自華的氣質。
齊崿也確實是齊家最聰明的孩子,不像長子齊元坤那麼頑皮、不好學,他反而更像和齊永寧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一般。
就這麼對比著,齊永寧雖疼愛長子,漸漸也把不受他待見的次子放進眼裏,日裏忙碌公務之餘不忘指點一二,及至兩個孩子成了年,一人從了武,一人從了文。
齊崿也確實像齊永寧,不管是才氣、心性、為人處世,甚至是野心、城府。顧玉汝知道齊崿最想坐的便是那內閣首輔的位置,如今正是他的關鍵時候,她這嫡母若是死了,他便要守孝三年,一個正掌權的朝臣丁憂三年意味著什麼,恐怕是個人都能明白。
所以明明忙得腳不沾地,他還日日記掛著她的病。
顧玉汝想起當初齊永寧臨走時的場景——
“……等我走了,這府裏沒人能壓得住他,我恐他與你添堵,這就讓齊順去杏春閣一趟,就當是我臨走前唯一能為你做的事。”
那杏春閣位於齊府最邊角處,內裏布置奢華,卻少有人問津,連下人們沒事都不愛去。
那裏住著瘋了的大姨奶奶顧玉芳。
顧玉汝輕輕壓住他揚起的手:“那孩子是你一手調/教出來的,難道你還不放心?”
就是因為是我一手調/教出來,我才不放心。
同類對同類總有極為敏銳的嗅覺,齊永寧一生叱吒官場,見過的人心險惡何止幾許,見過的越多,越不容易輕信人,哪怕是自己一手調/教出來的兒子。
這孩子太像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