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亥年一月,婁越國長公主寧世修,入葬。
靈堂前,隻有昭娣一身素衣為她送行,發鬢間未帶一根珠釵。
門外出現一人影,她並未回頭。
寧弘走進,看著牌位,婁越國長公主寧世修之靈位。
她到死,都沒能冠以王妃之名。
寧弘沉默著,靜靜看著那牌位,腳邊,昭娣正跪著,不斷以纖手拿起紙錢焚燒。
整個靈堂,隻有一丫鬟的哭泣聲。
“娣兒,”良久的沉默,寧弘終於開口,“我身邊的人,如今是越來越少了。”
手頓住,一直斂下低垂的眼眸抬起,看著眼前少年,他冷峻的麵容微微動容,眼裏透著無盡孤寂。
今日屋外依然下著雨,他的披風沾滿了雨水潮濕著。
“阿寧,你還有伯賢,他仍是你們寧氏的血脈。”
“娣兒,事到如今,你還要欺騙自己嗎?”
“戎古莊中,多年寂寥,就算我救下的是別人,也是這般局麵。”
“可你救下的,偏偏是我,”他半跪下,於昭娣身邊,緊緊盯著她低垂的眼眸,“黃土沙戰場那麼多屍體,你偏偏救了我,娣兒,這是宿命。”
她終於回過頭,眼裏責問,“那你下令以我腹中胎兒抵命,也是宿命嗎。”
“娣兒,你相信我,我沒有下過那樣的命令,而且。。。”
寧弘頓住,那隻是一副幻象,他並未碰過昭娣,為了瞞過慎歡公主眾人,連昭娣他也瞞著。
如今,他又不知如何解釋。
“那時候,我什麼也不懂,你說讓我去西宮,我便去了,你說謊稱孩子過繼給慎歡是為了保全我,我也信了,可是到最後,我還是,什麼都沒有了。”
寧弘沉默,在這段過往,他的確沒有保護好昭娣,隻是他微垂下頭,讓人看不清情緒。
片刻起身,他為寧世修的牌位前上了一炷香,就離去。
他什麼也沒有解釋。
昭娣側頭看著他離去的背影,閉上了眼睛。
寧世修的葬禮草草的結束,昭娣依然照料著扶蘇,每日讓空芷采集草藥調配。
這日,她在扶蘇房中,剛調好一味藥,空芷便急匆匆闖來,“主子,你猜我方才遇見誰了。”
昭娣看向她,“誰。”
“呂太傅!”
自從那日昭娣出了他府上遇害後,鳶箢在後來的一個月裏便有了身孕,但不知為何,消息並未傳出去,連府中下人都看不見鳶箢。
而呂太傅在那時開始,深居簡出。
連昭娣失蹤半年,他也沒有絲毫過問。
隻是,偶爾仍和扶紳翎來往。
“看來,他是以為我必死無疑,重新投靠扶紳翎了。”
“主子,當初就不該幫他,如今倒好,他成了扶紳翎的人。”
昭娣想了想,對她吩咐了一些事便讓她退下,轉身,見扶蘇已經醒了。
“何時醒的,都不吭聲。”
她吹著湯藥上前,輕輕喂著。
喝了幾口,扶蘇感覺好受多了,“娣兒,這幾日,你都在這裏。”
“你醒了,我便離開。”
“別這樣,”他一手緊握住昭娣的手腕,溫潤的麵容一副焦急之色,“你可知這半年,我有多想你。”
“對不起扶蘇,你該知曉,宮中盛傳的戎古莊林中女。。。”
“這不重要。”
昭娣沉默,從前與扶蘇那般親近的自己,如今越來越遠了。
她放下藥碗,靠在扶蘇一旁的床邊,“我過不了,自己心裏那道坎。”
昭娣不知道的是,她並未懷過寧弘的子嗣,慎歡公主之所以能冒充她,一切的一切,還有扶紳翎和煙靈的插手。
隻是這些事,她很久才覺察出異端。
扶蘇將她摟著,讓她的頭靠在自己身上,一如當年在王府。
鼻尖輕嗅著鳶尾花香,她曾經很迷戀的味道,她突然想到,那茅草屋前的鳶尾花,是否開了。
“扶蘇,如果我告訴你,我不是這個世界的人,我也不是你從前認識的溫昭娣,你會怎樣。”
他沉默,隻聽得屋外雨下著,寒風從窗戶縫隙吹出。
“那我會幸慶,從前虧待的,不是你。”
扶蘇一眼定情的人,怎會錯。
她終於問出了,一直以來想問的話,“你娶媚娘,真的是為了扶若手中的解藥,還是。。。”
“是她告訴你的?”
躺在扶蘇懷中,昭娣看不見他表情,隻輕輕點了點頭。
“如果我說是,你會怎樣。”
“那便是,你沒負了我,而我,卻誤會了你。”
“可你卻一氣之下,嫁給了別人,這筆賬,我要怎麼算。”
“我。。。”她急忙起身,扶蘇卻輕笑閉上眼,低頭吻著唇瓣。
一手捧著昭娣的臉頰,他深情吻著,那溫潤如玉的側臉,饒是略帶病容,仍具盛世風姿。
良久,“你永遠,都是我的長安王妃。”
不管昭娣心屬誰,長安王妃都是她,扶蘇在欺騙著自己,他不知道昭娣心裏是否殘留他的位置。
莫新從宮中辦事歸來,在扶蘇門外求見,隨後,他說出宮中發生的詭異密事。
自寧世修死後,寧弘為表率姐弟之情,派了一眾宮女前去守墓至頭七。
待宮女歸來,每夜卯時都會看見一排宮女有秩序但如幽靈般遊蕩在深宮內,每每都嚇壞一群公公太監。
此事很快就傳開,都說是因為婁越國長公主死不瞑目,怨氣深染宮女身上。
更詭異的是,每夜宮女的數量都在增加。
長此以往,整個深宮都遍布傀儡。
於王府門前上了馬車,扶蘇和昭娣一起策馬前去,一路驅使嚇得擁擠的人群紛紛散開一條道。
禦書房外,已是卯時。
寧弘手持長劍,看著一排排宮女,她們皆閉上雙眸四處遊蕩。
月色下,銀光恍惚交錯,陣陣寒氣掃瑟青磚地上,寂寥的空氣。
玄衫交織金絲銀魂衣擺翩飛,於空中亂舞,渾身震懾以王者之氣,傲然冷眸間,凝結,煞意。
血輕濺,染得紅牆更甚。
青磚地再也洗不去的鐵鏽腥味,粘稠液體帶著餘溫冷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