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驛站,公良子和汪實初因為有傷已經回去,昭娣迅速讓空芷去一趟憶娣間,將藥廬中的藥材盡數帶來。
房內,隻空留扶蘇,昭娣將剛剛熬製好的湯藥端來,見他急忙戴上銀麵具。
她不言語,纖手執起勺子喂著他。
放下空空的藥碗,昭娣慢慢將手覆上那臉頰,“蘇蘇,拿下來,我可以治好你。”
他猶豫著,落於地麵的眸子帶著倔強。
“蘇蘇,我此生,欠你太多。”昭娣聲音哽咽,極其細微,曾經,一見扶蘇誤終身。
扶蘇摟過她,緊貼自己的胸膛,“我以前讀過一本詩文,垂楊深院,院落雙飛燕。翠幕銀燈春不淺,記得那時初見。眼波靨暈微流,尊前卻按涼州。。。。。”
“拚取一生腸斷,消他幾度回眸。”昭娣喃喃開口,這首詩,她也看過。
感受到他一陣輕笑,隨之開口,“從前從不信這些一眼定情的詩文,總覺得世間哪有這般詭秘的事。”
“那現在呢?”
“原來不是沒有,而是沒有遇到,如今是遇到了。”
昭娣微微皺起了眉心,“你可曾後悔過,自從遇見我,你的人生,天翻地覆。”
扶蘇沒再言語,隻是緊了緊摟著她的臂彎。
在他們屋簷上麵,寧弘一手拿著酒壺,半躺在房頂上,脖頸間皆是濕漉漉的酒水,聽著樓下的話語。
一陣勁風,慕楓隨之上了屋頂,坐在他身旁,見他如此,倒是搖頭一笑,“坊間傳聞,果真如此。”
寧弘不語,依舊喝著悶酒。
次日,京知縣帶著數百人堵在驛站門口。
“妖女溫昭娣死而複生,先後害死婁越國長公主和金遼國親慎歡公主,又於半月前大開殺戒濫殺無辜,特京知縣前來捉拿妖女,還長安城和平!”
侍衛長大肆宣喊著,引得驛站間士兵們紛紛出現。
“都看什麼熱鬧,操練去!”慕楓喝止了那些士兵,他身後寧弘漸漸走出,冷眸直視京知縣。
幾個月前,憶娣間茶館命案一事,他命畢左找好了足夠的證據,卻不想他發出通令隻說是憶娣間誤用了相克的食物,無意害死人,便不再追究。
表麵看著是在為昭娣脫罪,實際上,已經給憶娣間扣下了帽子。
可偏偏這京知縣,他寧弘還不能動。
“此事,由朕親自處理,你身為京知縣,帶著百姓鬧事,成何體統?”
隱忍著心中的怒火,寧弘麵不改色。
京知縣一見他,隻上前行禮,“君上,此妖女心性未定,君上不可犯險!”
百姓群中一婦女跪著,聲淚俱下,“君上,民女的相公被那妖女誅殺,還請君上,還民女一個公道啊!”
此言一出,一群百姓紛紛跪下,大喊著要寧弘主持公道。
“畢左!”
寧弘語氣冰冷,命令還未來得及下,身後的門此時被打開。
“阿寧,別這樣,”昭娣搖了搖頭,徑直下了樓,對著一群百姓們,跪下,“我溫昭娣昔日身中劇毒,雖無本意,但你們親人的確因我而死,我溫昭娣,甘願受罰。”
京知縣剛要上前,不想,身後傳來更甚威嚴的聲音。
“讓老夫,親自責罰不肖子孫!”
眾人回首,那一聲剛將有力的語氣,像從地底傳來直擊人心。
紛擾的人群讓開一條道路,正跪在地麵的昭娣,看見自己眼前的人。
鵝黃色錦緞密密麻麻的浮雕刺繡,滿是白虎的圖騰,腰身壯碩,腰帶正中鑲上黃金打造的虎頭,那一雙足覆,步伐有力震懾,穩如泰山。
走來的氣場,宛若千軍萬馬飛馳黃土沙湧來,似把萬裏江山踩於足下。
昭娣見他服帖的發絲摻雜些許白發,倒是不淩亂,整整齊齊梳著發鬢,有一種現代挑染的美感。
方才的話讓昭娣謹慎,她不敢多言語,隻等著眼前人說話。
溫天瑞身後隻跟了一個人,那人年齡比他少十歲的樣子,也是個嚴謹穩重的老頭,手上捧著棕紅漆木盒。
他慢慢走近,臉上並未太多歲月的痕跡,膚色略黑,常年風沙使他皮膚粗糙,隻是一雙眼眸,明亮如炬。
“將軍府後代,素來門風嚴厲,其孫溫昭娣心性未穩尚未入住將軍府,是老夫未曾管教,現如今,”他慢慢微側了身子,對著那捧漆盒的親信伸出手,“其孫犯下滔天大罪,由老夫,親自責罰,向眾人,問罪。”
言語間字字句句透露著認罪,可他儀態語氣,卻絲毫沒有卑微的意思。
溫昭娣終於知道,眼前的人,正是全長安城無人不知,常年威風八麵隻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祖父大將軍溫天瑞。
她絲毫不畏懼,隻抬起手抱拳行禮,不改跪姿,“是昭娣之過,勞煩大將軍,責罰。”
從前看過的電視史記中,越是家風甚嚴地位極高的祖父祖母那些人,隻願意讓子女們喊自己尊貴的稱謂。
溫天瑞自然微略滿意她的識相,隻是不改微怒神態,那親信已經取出漆盒物什。
細長的狼牙棒,緊握在他手中。
胳膊粗的棍子,長滿銀針那般的刺,看的身後一群人,也不禁發抖。
寧弘身軀動了一下,還是穩住,他知道,若是自己加以阻攔,隻會讓昭娣落於更多的風波言論。
溫天瑞一身傲氣,已然來到昭娣身後,那京知縣看著狼牙棒,已經不敢再多語,那些紛紛跪下求寧弘主持公道的百姓們,也已經相互攙扶站起。
他高抬起手,日光傾灑在狼牙棒上,在地麵成就一道詭秘狹長的倒影。
“將軍府三十六條府規,殘害人命,杖責五十!”
黃土地麵,倒影揮舞著狼牙棒落下,數幾十根銀針因為劇烈的敲擊,紮進昭娣的肌膚,再劃破。
“嗯——————”
她皺著眉心,悶哼了一聲,隨即緊咬唇瓣。
二樓的走廊上,寧弘和慕楓都靜靜看著,眉眼裏藏不住的擔憂,慕楓幾次要提著彎刀下去,都被寧弘一手攔下,怒喝,“你竟如此心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