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朝夕心中恍然:這大概便是那乞兒和尚的僧廬吧!接著想起昨晚關林兒的描述,以及早間陸秋娘與他的對話。不禁有些好奇,於是挑著柴擔,徑直走上前去。雙腳踏入枯草,發出“沙沙”聲響。
那胡僧慧朗本在坐禪冥思,聽到腳步聲時,緩緩睜開眼睛,麵上露出微笑來。
楊朝夕走到近前,正伸長脖子要去瞧那乞兒和尚,卻見那和尚雙目炯炯、正慈和地望向他,不禁嚇了一跳,趕忙將脖子縮回來。
過了一會、見那和尚半天沒有動靜,又探過頭去,看到那和尚依舊一動不動、笑看著他。心道:這莫不是個泥塑的和尚吧?怎麼一點生人之氣也沒有。
正心緒不定間,那胡僧慧朗卻開了口:“小施主,貧僧是活人,不須害怕。你本是進山砍樵、卻無意繞到此處,也算是因緣巧合了。”
楊朝夕見他說得人話,心裏驚疑便去了大半。自己本是出於好奇,才跑來瞧瞧,並沒有什麼疑問要解。
然而幾年修道,他卻也聽說道門、釋門之間,自來信奉有別,許多經義甚至背道而馳。兩教之間縱然算不得勢同水火,卻也不可能和樂相處。盛朝自開立以來,佛道之辯也不知發生過多少次了。
想到這些,心裏頓時有了些惡作劇的想法,於是問道:“禪師有禮!我有一事不明,想要請教。安貧樂道,是為‘貧道’,這是道士自呼。然而禪師自稱‘貧僧’,卻作何解釋?”
胡僧慧朗淡笑道:“原來也是修行之人,卻不知小施主道號、名姓?又在哪座觀中掛單?”
楊朝夕心中一驚:這乞兒和尚果然慧眼如炬,竟這麼快便識破自己身份。又自省了一下周身,道袍早換掉了,頭上也隻綁了個軟腳襆頭,卻不知哪裏露出的破綻。於是耍賴道:“我先問的你,你須先回答了我,我才回答你的問題。”
胡僧慧朗被他話語衝撞、竟也不生氣,仍心平氣和道:“身無長物,謂之‘貧’;舍己度人,謂之‘僧’。‘貧僧’二字,便已契合我釋門教義,非有舍我之心,難成極樂大道。”
楊朝夕聽罷,眼中也閃出光華來。不禁為這乞兒和尚達觀淡然的氣度所折服:“禪師所言,語淺義深,倒是小道唐突了。小道是上清觀衝靈子楊朝夕,請問禪師法號?”
胡僧慧朗雙掌合十,語氣謙和:“原來是衝靈子道長。貧僧法號慧朗,非中土之人,隻為傳我佛無上智慧而來。”
楊朝夕便也歇下柴擔,拱手還禮:“慧朗禪師,你半山而居,春秋或還能住。到得秋冬,又該如何自處?”
胡僧慧朗笑道:“道門修道,釋門坐禪,雖行功有別,卻殊途同歸。若貫通三處丹田、打通任督二脈,大、小周天循環暢行無阻,後天之氣、先天之氣合而為一,佛胎便生。水火尚不能侵,何況隻是寒暑。”
楊朝夕亦奇道:“那你們釋門功夫,與道門功夫相比,又有什麼不一樣?”
胡僧慧朗答道:“釋門功夫多由外而內,許多禪師若修武藝,必是自橫練剛猛一路練起。日久年深,偶遇頓悟之機,坐禪與習武、即能內外相通。此後武藝精進,便會一日千裏。”
楊朝夕疑惑道:“若不能頓悟,豈非一輩子也不能內外相通?到得老時,橫練功夫落下的暗傷,反倒要折磨自己。”
胡僧慧朗又答道:“釋門坐禪、習武,本為清淨欲念,而非逞勇鬥狠。縱然武藝蓋世,不能度化世人、脫離苦厄,又有何大用?至於橫練暗傷,苦痛的隻是軀殼,於佛性倒也無損。”
楊朝夕歎道:“禪師所言,全是不可思議的說法。都說道門、釋門理念大相徑庭,以至於互相不睦。那道和禪,當真沒有高下之分嗎?”
胡僧慧朗認真看了他一眼,才道:“道與禪,就貧僧而言,隻是對大千世界的觀想不同。而世界亙古長存,你如何觀想,於世界來說,其實並無增減。但道士、僧人,觀想出來道理、禪機,卻能幫世人參透得失、寵辱、生滅,平息內心煎熬,這便是用處所在。若強分界限、硬下論斷:道乃避世之法、自處之學,佛是救世之法、自贖之學。二者或有高下分,卻非你我可以妄斷、妄言。阿彌陀佛!”
楊朝夕忽然笑道:“禪師果然思辨清晰、不偏不倚,小道修行尚短,對許多事還都是一知半解。禪師卻不因是村童之言、便隨口敷衍,如此一視同仁、春風化雨,小道實在欽佩!”
胡僧慧朗笑容溫和:“佛講眾生平等,老弱婦孺、牛馬雞狗,皆是眾生,又何須分別對待,豈不是要勞神苦思、自尋煩惱?”
楊朝夕拱手拜道:“小道率性而來、滿載而歸,此行已然不虛!他日修道有成,再來叩門叨擾!”楊朝夕說完、便挑了柴擔,告別這慧朗禪師,奔山穀溪流而下。
胡僧慧朗收攝心神,依舊枯坐僧廬之下。頸上念珠已然握在了掌心、隨十指循序而動,一如他口中所稱世界,似乎從未開始、也好像永不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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