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的夜,極靜。
馬蹄上的層層包裹消去了蹄音,讓郭平多少有些不大適應。
回程時,曹正堅持保留裹著馬蹄的布條,還特意從枯草叢裏選了又長又軟的草棵,一起包在馬蹄上,把原本幹淨規整的馬蹄輪廓足足變大了一倍有餘。
如今這鼓鼓囊囊的馬蹄踩在沙地上,不但沒有聲音,連足印都變得極淡,一陣風過去,了無蹤跡。
郭平騎馬走在前頭,睜大眼睛在沙地上搜索著來時的蹄印,心裏不知怎麼的,暗暗湧起一股子微微的怯意。
這次他不告而別,帶著曹正獨自出來尋水,一是年少氣盛,話趕話下頭腦發熱,二是的確渴得狠了,想事情時就不那麼慎重。
但就像是仗著長輩寵愛,偷拿家裏搪瓷臉盆換糖吃的小孩一般,做是做了,但心裏也隱隱知道這麼做不大妥當,是要被斥責的。
寒風中,他縮了縮脖子,馬鞍後綁著的死狼尾巴被風輕輕吹動,摩擦著他的腳踝。
找到了水,又有了這條狼,將功補過,阿兄就算發火,也不會太過於訓斥吧。
郭平的心頭略微安定了些。
走在後麵的曹正,心裏則是另一番念頭。
這次尋水,他是冒著極大風險的。
不比身份尊貴的郭平,嚴格意義上講,他現在依然是安西眾人的囚徒。
他毫不懷疑,如果剛才郭司馬和陳安在場,自己會第一時間被扔出來當做誘餌引開狼群,那時候可不會有人來救自己。
找到了水,未必能功過相抵。找不到,估計自己的沙漠之旅,可能也就到此為止了。
這次雖然僥幸成功,但就憑自己鼓動郭平擅自行動的罪狀,自己也會被視為麻煩製造者和不穩定因素,接下來的路會更加艱險。
但他並不後悔。
找水不是為了別人,而是為了石娘和自己。至於安西眾人也會因此受益,就當是報答他們從沙匪手裏救命的恩情吧。
他抬頭看著彎曲如鉤的月亮,慢慢呼出一口氣。
前方忽然傳出細碎而急促的馬蹄聲,兩人精神一震,急忙收束韁繩,郭平擎起長矛,曹正也握緊了手裏的弓。
沙漠裏的遭遇戰,談不上什麼隱蔽和躲藏,狹路相逢,隻能拚死一搏。
兩騎人馬很快從前方的沙丘後拐了出來,見到曹正郭平黑綽綽的影子,明顯一愣。
“誰!”
對麵來人勒住馬匹,低聲喝道。
是陳安的聲音。
“陳叔,是我啊!”郭平認出了聲音,大喜。
對麵人身子一震,催動馬匹奔了過來,果然是陳安。
“衙內,你沒事吧!”陳安一把抓住郭平的馬韁,緊緊按住他的肩頭,上下打量。
“陳叔,別……”見陳安仍像對待小時候的自己,郭平有些不好意思。他按住陳安的手:
“陳叔,你怎麼來了?”
“廢話,我來這幹啥你不知道?!”見郭平全須全尾,放下心的陳安發起火來:
“你到底跑哪去了?司馬都快急瘋了!”
原來郭平和曹正走後,過了一陣子,心事重重的郭司馬和陳安才意識到郭平的失蹤。
麵對這陡生的變數,久經沙場的陳安一時也方寸大亂。
無盡的沙海,近在眼前的追兵,陳安難以想象尚還青澀的郭平到底會遇上什麼。他主張馬上帶人去追。
郭司馬則注意到,除了隨身的弓矛,郭平和曹正隻帶走了幾個空水囊,連最鍾愛的棗紅馬都沒有騎上。
他命令嚴加看管石娘,並攔住陳安,嚴令任何人不得隨便行動。在派出手下分頭放哨後,便固守沙坳不動。
直到月亮升起,他才允許陳安帶一個手下去追尋,並命令如果蹄印被風沙掩蓋,便立即回頭,不得再追,全隊繼續向東北前進。
好在天可憐見,循跡追來的陳安到底還是遇上了二人,避免了他們回到沙坳卻撲個空的命運。
郭平簡要講了自己和曹正外出尋水的來龍去脈,並對曹正的“博學多知”大加讚賞,拿出飽滿的水囊遞給陳安。
陳安接過水囊,放在鼻尖聞了一聞,臉上的驚喜溢於言表。他仰起脖咕嘟嘟痛飲,聳起的喉結不停蠕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