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海蘭(3 / 3)

水晶珠簾微動,進來的人卻是惢心。她的腿腳不好,走路便格外慢,見了如懿,眼中一熱,插燭似的跪了下來,哽咽道:“奴婢恭請皇後娘娘萬安,娘娘萬福金安。”

如懿一怔,不覺意外而欣喜,忙扶住了她的手道:“惢心,你怎麼來了?”

惢心如何肯起來,禁不住淚流滿麵道:“奴婢自從知道娘娘和十三阿哥的事,日夜焦心不安,偏偏不能進宮來向娘娘請安,隻得囑咐了奴婢的丈夫必得好好伺候娘娘。今日是好容易才通融了內務府進來的。”

如懿忙拉了她起來,容珮見了惢心,亦是十分歡喜,忙張羅著端了茶點進來,又叫三寶搬了杌子請惢心坐下。惢心反反複複隻盯著如懿看個不夠,抽泣著道:“奴婢早就有心進宮來看望娘娘,一則生了孩子後身子一直七病八痛的,不敢帶了晦氣進宮;二則江與彬反複告知奴婢,娘娘身在是非裏,隻怕奴婢來再添亂。如今時氣好些,奴婢也趕緊進宮來給娘娘請安。”

如懿拉著她的手道:“自你嫁人出宮,再要進來也不如從前方便。”她打量著惢心道,“你輕易不進宮來,這趟可是有什麼要緊事?”

惢心神色一滯,看了看旁處,掩飾著喝了口茶道:“沒什麼要緊事,隻是惦記著娘娘,總得來看一看才好。”

如懿與惢心相處多年,彼此心性相知,如何不知道她的意思,便指了指四周道:“如今我這裏最冷清不過,容珮也不是外人,你有什麼話直便是。”

惢心聽得如懿這般,眼看著四下裏冷清,便不假思索道:“淩大人得娘娘囑托,不敢怠慢,竭盡全力徹查了田氏之事,才發覺原來在娘娘懷著十三阿哥時,田氏的獨子田俊曾經下獄,罪名便是宵禁後酒醉鬧事,被打了四十大板,扔進了牢裏。”

如懿疑道:“宵禁後除婚喪疾病,皆不得出行。田俊酒醉鬧事,打過也罷了,怎麼還關進了牢裏?”

惢心道:“若是平日也罷了,憑著田氏在宮裏的資曆,費點兒銀子也能把人撈出來。偏那一日是皇上的萬壽節,可不是犯了忌諱。便是大羅神仙,也難救了。”

容珮聽著,一時忍不住插嘴道:“既然難救,難不成眼下還在牢裏?”

惢心搖頭道:“淩大人也是多番打聽了才知道,原來田俊被關了幾個月,神不知鬼不覺地就被放了出來。”

容珮握緊雙拳,焦灼道:“這麼蹊蹺?”

惢心點頭道:“淩大人就是怕中間有什麼關節,便找機會與田俊混熟了。兩人喝了幾次酒後田俊便發牢騷,自己和他老娘倒黴,便是得罪了人才落到今日這個地步。淩大人故意灌醉了他再問,才知道當日田俊鬧事,是和幾個狐朋狗友在一塊兒人家故意灌的他。其中灌他最厲害的一個,便有遠房親眷在宮裏為妃為嬪。他與他老娘,便是鬥不過那個女人,才中了暗算。”

如懿的心像被一隻大手緊緊揪住提了起來,衝口問道:“為妃為嬪?是誰?”

惢心的臉上閃過一絲難以置信的苦澀,屏息片刻,重重吐出:“田俊所言,是愉妃!”她頓一頓,咽了口口水,又道,“別皇後娘娘不信,奴婢也不信。但淩大人細細問過那日與田俊喝酒的人的姓名,其中為首的紮齊,果然是珂裏葉特氏的族人,愉妃主的遠房侄子。”

海蘭?!

有那麼一刹,如懿的腦中全然是一片空白,仿佛下著茫茫的大雪,雪珠夾著冰雹密密匝匝地砸了下來,每一下都那麼結實,打得她生生地疼,疼得一陣陣發麻。是誰她都不會震驚,不會有這般刺心之痛!為什麼,偏偏是海蘭?

如懿不知自己是如何發出的聲音,隻是一味嘶啞了聲音喃喃:“海蘭?怎麼會是海蘭?”

容珮瞪大了眼,一臉不可思議:“旁人便算了,若是愉妃主,奴婢也不敢信啊!”

惢心為難地道:“淩大人查出了這些,又去關田俊的牢房打聽,才知道紮齊不僅灌醉了田俊,而且在田俊入獄後特意關照過衙門,若是輕縱了田俊這般不尊聖上罔顧君臣的人,他便要找他的姑母愉妃主好好數落數落罪狀,所以衙門裏才看管得格外嚴厲,田俊也吃了不少苦頭。但到了後來,通融了官府放出田俊的,竟也是紮齊。這一關一放很是古怪,難不成是田氏答應了什麼,她兒子才能平安無事了?因為連田俊自己也過,他出獄後他母親總是惴惴不安,問她也不,問急了便隻會哭,一切都是為了他才被宮中的人脅迫。田俊再問,田氏卻怎麼也不肯了。”

惢心看著如懿逐漸發白的麵容,不覺有些後怕:“皇後娘娘,您別這樣。淩大人查知了這些,也知事關重大,不敢輕易告訴娘娘,隻得與奴婢商議了,托了奴婢進宮細。”

如懿隻覺得牙齒“咯咯”地發顫,她拚命搖頭:“不會!海蘭若真這麼做,於她有什麼好處?”

容珮應聲道:“皇後娘娘得不錯,愉妃主一直和皇後娘娘交好,皇後娘娘又那麼疼五阿哥。情分可比不得旁人!”

惢心沉吟片刻,與容珮對視一眼,艱難地道:“熟識紮齊之人曾多次聽他揚言,若有皇後娘娘的嫡子在一日,五阿哥便難有登基之望。如果紮齊所言是真,那麼愉妃主也並非沒有要害娘娘的理由。”她遲疑片刻,“皇後娘娘看純貴妃便知道了,她那麼膽沒主意的一個人,當日為了三阿哥的前程,不是也對娘娘生了嫌隙麼?如今三阿哥、四阿哥不得寵,論年長論得皇上器重,都該是五阿哥了。可若有娘娘的嫡子在……”她看了如懿一眼,實在不敢再下去。

如懿滿心滿肺的混亂,像是誰塞了一把亂絲在她喉舌裏,又癢又煩悶。正憂煩擾心,卻聽外頭的宮女菱枝忙忙亂亂地進來道:“皇後娘娘,宮裏可出大事了呢!”

容珮橫了菱枝一眼,嗬斥道:“你不是去內務府領夏季的衣料了麼?這般沉不住氣,像什麼樣子?”她停一停,威嚴地問,“出了什麼事兒?”

菱枝忙道:“奴婢才從內務府出來,經過延禧宮,誰知延禧宮已經被圍了起來,愉妃主被皇上禁足了。連伺候愉妃主的宮人都被帶去了慎刑司拷問,是跟咱們十三阿哥的事有關呢。”

如懿神色一凜,忙定住心神看向惢心:“是不是淩雲徹沉不住氣,告訴了皇上?”

惢心忙擺手道:“皇後娘娘,淩大人就是不知該如何處置,才托了奴婢進宮細細回稟。若他要告訴皇上,便不是今日了。”

無數個念頭在如懿心中紛轉如電,她疑惑道:“你才剛入宮,連我也是剛剛知曉這件事,怎的皇上那兒就知道了?實在是蹊蹺!”如懿看一眼容珮:“你且讓三寶仔細去打聽。”

容珮答應一聲便出去了,如懿想了想,又叮囑道:“惢心,今日你入宮,旁人怎麼問都得是隻來給我請安的。旁的一字都不許提,免得麻煩。”

惢心連忙答應了,擔心地看著如懿道:“皇後娘娘,奴婢不知道該怎麼。從前日日陪著您倒也不覺得什麼,不過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罷了。如今在宮外過了幾年安穩日子,回頭來看,真覺得娘娘辛苦。娘娘憔悴了那麼多……唉,若在尋常人家,孩子沒了這種事,哪有夫君不陪著好好安慰的。可在這裏,一扯上象國運,連娘娘的喪子之痛也成了莫須有的罪名。奴婢實在是……”她不下去,轉過頭悄悄拭去淚水,又道,“奴婢不能常入宮陪伴娘娘,但求娘娘自己寬心,無論如何,都要自己保重。奴婢會日日在宮外為娘娘祈福的。”

惢心不能在宮中久留,隻得忍著淚依依不舍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