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高興,額娘高興!額娘八輩子都沒見過這樣的富貴。”魏夫人拉著她的手細細摩挲著,無限疼惜的樣子,“女兒啊,你進了宮,不就為了這潑的富貴麼?終於有了這一啊!可別忘了額娘和你兄弟,都倚仗著你呢。”
嬿婉瞥她一眼,索性道:“額娘看中了什麼,直吧!”
“你兄弟到了親事的年紀了,自然得挑門富貴的好親家,咱們也不能太遜色了!”她見嬿婉不大搭理的樣子,賠笑道,“自然了,最要緊的是你肚子裏的那位,有了他,咱們就什麼都不怕了!”
暖閣裏一盞盞紅燭次第點起。宮人們輕輕取下雲影紗描花燈罩,點上一支支臂粗的花燭,又將燈罩籠起,殿內頓時明亮。那是河陽所產的花燭,因皇帝喜好宣和風雅,遂仿宋製,用龍涎、沉香灌燭,焰明而香鬱,素來也隻在寵妃閣中用。魏夫人深吸兩口氣,連道“好香!好香”!遂仔細端詳嬿婉的肚子。她的笑容藏也藏不住似的,全堆在臉上,真是越看越愛:“哎呀!這肚子尖尖的,準是個阿哥!”
嬿婉撫著高高隆起的腹部,吃力地斜靠在檀香木雕花滴水橫榻上,手邊支著幾個杏子紅綾灑金花蔓軟枕,上頭花葉纏綿的花紋重重疊疊扭合成曼妙的圖樣,如煙似霧般熱熱鬧鬧地簇擁著越見圓潤的嬿婉。嬿婉有些煩心,賭氣似的道:“額娘,你喜歡兒子喜歡得瘋了,眼裏隻瞧得見兒子麼?在家時對弟弟是這般,如今盼著我也是這般。”
魏夫人收了笑容,訕訕道:“額娘也是為你好。難道你不盼著是個阿哥麼?”
嬿婉瞥了魏夫人一眼,掌不住笑道:“我在宮裏,自然是盼望有位皇子,才能立穩腳跟。可若是個公主,卻也不錯。我瞧著皇上也很是喜愛公主的呢。”
魏夫人念了幾句佛,連連歎息:“哎呀,若隻是一個公主,有什麼用啊?若是個阿哥,那該有多好!”
嬿婉不耐煩地看了魏夫人一眼,恨聲道:“我何嚐不知道公主無用?可是額娘擔心什麼,這一胎哪怕是個公主,我也能再生皇子。額娘沒聽戲文上麼,漢武帝的皇後衛子夫,便是先生了三個公主才生的太子。隻要我能生,就不怕沒有生出皇子的那一日。”也不知是不是得急了,她呻吟一聲,吃力地扭了扭腰肢,嗔道,“這孩子,隻顧在我腹中頑皮了。”
魏夫人愛憐地看著女兒,愛不釋手地捧著她的肚子道:“我的好娘娘,你可千萬心些,數不盡的榮華富貴都在他身上呢。你又是頭胎,萬萬仔細著。”她欲言又止,想了想還是道,“這幾日額娘在宮裏,旁的沒什麼,生兒育女的艱難倒是聽了一肚子。”她皺著眉頭,拔下一枚鍍金蓮蓬簪子挖了挖耳朵,歎道,“從玫嬪、怡嬪沒了的孩兒,到愉妃生子的艱難,那可算是九死一生。忻妃的公主生下來不多久就沒了,前頭淑嘉皇貴妃的九阿哥也是養不大。還有皇後,別看她高高在上,那十三阿哥不是一出娘胎就死了麼?”
嬿婉目光一爍,有些不自在地撐了撐腰,啐道:“額娘這些不吉利的做什麼?”
魏夫人忙賠笑道:“額娘是擔心你。”
嬿婉從繡籽盤花錦囊中掏出一把金錁子捏在手中把玩,那冰涼的圓潤硌在手心裏,卻沉甸甸地叫人踏實。她梨渦微旋,漫不經心笑道:“額娘,人家沒福是人家的事。你且看看咱們,雖嬪妃有孕至八月時母家可入宮陪伴,可到底也要看皇上心疼誰。忻妃縱然是貴家女,可父母不在身邊,到底也是獨個兒生產的。愉妃更不必,早沒至親了。哪裏像您,能進宮享享福。”她罷,微微蹙起眉頭,嬌聲道,“額娘,你到底是心疼我,還是心疼我腹中的孩子?”
“疼你和疼他不都一樣!”魏夫人弓著腰身,“哎喲!我的祖宗,可盼著你趕緊出來伸伸胳膊腿兒,好跟著你舅舅耍耍,趕上喝你舅舅一口喜酒呢。”
嬿婉沉吟片刻,湊近了魏夫人道:“上回弟弟的親事,可如何了?”
魏夫人不提則罷,一提便懊惱滿懷:“不是額娘惦記著你生個阿哥,實在是如今的人勢利。你隻得寵卻沒個可以依靠的阿哥,那起子眼皮子淺的人都猶豫著不肯給你兄弟許個好親事呢。所以啊,一切都在你的肚子上。”
嬿婉閑閑地擺弄著一套新的赤金嵌琉璃滴珠護甲:“額娘,你別貪心不足。佐祿幾斤幾兩你還不知道,能尋個富足人家的女兒便不錯了。”
魏夫人最聽不得隻言片語愛子的不是,當即沉下臉道:“你兄弟如今是不濟事,就指望著有個好嶽家拉扯拉扯他。你這做姐姐的卻這般不上心,難怪外頭都瞧不起他,原來就是從你這兒起的!”
嬿婉知道她額娘最疼幼子,也不敢在這件事上頂嘴,隻得道:“好了好了,我都知道了。一定萬事先替弟弟籌謀。”她著,隻見魏夫人盯著那堆賞賜眼紅,不覺怨道,“額娘,你別拿眼珠子隻看著這些,誰不知道我是宮女出身,沒的被人笑話咱們沒見識。哪次出宮時您不是大包包帶給弟弟,也忒不足了些!”
魏夫人蹙著濃眉,一張圓盤富態臉氣得愈加漲大:“什麼有見識沒見識的話。旁人寒磣咱們,你也寒磣自己。你就把腰杆兒挺起來,就衝著你的肚子,誰敢瞧不起咱們?”她神神秘秘地湊上來,“東門最有名的仙師給你算了,你有皇後的命呢!”她喜滋滋地捧著嬿婉的肚子,看也看不夠,“看來,都落在這肚子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