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夫人愣了愣,訕笑著道:“哪兒能呢!”
李玉從袖中摸出三枚粗亮銀針,一針針插在那布偶的肚腹上,又一卷拇指粗的布條,上頭寫著生辰八字,正是戊戌年二月初十日酉時三刻。
魏夫人眼珠一眨,忙低下頭道:“這個東西……妾身不知是什麼?”
皇帝慢慢飲了茶水,平視著她,不疾不徐道:“這是皇後的生辰八字。這個布偶肚腹隆起,又刺銀針於腹上,乃是在皇後有孕之時對她施以巫蠱之術。朕已經使人問過欽監監副,乃知這是民間巫術,一可害人,二可傷子,三求斷子絕孫之效。”
皇帝並不問她是否知曉,隻是輕描淡寫過,仿佛隻是一樁事一般。倒是綠筠一臉不忍道:“皇上,這害人傷子已是罪大惡極,可斷子絕孫,豈不也絕的是皇上的子孫!其心之毒,聞所未聞。”
魏夫人越聽越是害怕,想要抬頭卻不敢看旁人的臉色,隻得結結巴巴道:“皇上,皇後娘娘,這個怎麼會有皇後娘娘的生辰八字?妾身不知,妾身……”
忻妃鄙夷地橫她一眼,冷冷道:“魏夫人的確不知,這個布偶一共有四,分別埋在魏府東南西北四角,在你進宮之後,皇後娘娘派人搜查你宅中,才見著這個。你倒不知?難道魏府私宅,不是你做主麼?”
魏夫人越聽到後頭,越是心驚肉跳。閣中的清涼逼進皮肉裏,一陣陣打擺子般森寒,和著自己失措的心跳,“噔噔”地似要蹦出嘴來。
她終於驚慌失措地抬起頭來,才發覺四周之人雖然個個含著寧謐笑意,可那笑容卻是催魂索命一般厲厲逼來,逼得她目眩神迷,心膽俱裂。
如懿的神色冰冷至極,如同數九寒霜,散著凜凜雪色冰氣。她端坐於榻,魏夫人瞧著她容色分明,眉目濯濯,唯有尺步距離,卻有冷冽星河的遙遙之感。隻聽她語聲分明:“本宮不知如何得罪了魏夫人,竟得夫人如此詛咒?可是本宮與當日腹中的十三阿哥,何處得罪了夫人麼?便是如此,稚子尚未見得日,又有何辜?方才夫人一入門便喚賢婿,難道也要害到皇上子孫,夫人才歡喜?”
如懿語氣和緩,卻句句如鋼刀,逼得魏夫人難以言對。
忻妃微微側首,朝著魏夫人粲然一笑。那笑意分明是極甜美乖巧的,她的口吻卻緊追而來:“夫人莫不知皇後娘娘生辰。今歲皇後生辰,您托令妃送來的禮物還在庫房中呢。”
容不得她有片刻的思量,忻妃又挑眉“咯咯”笑道:“莫不然當日為皇後娘娘生辰送禮為虛,蓄意詛咒謀害才是真?夫人倒真有心思啊!”
魏夫人突遭重責,一時冷汗夾著油膩嗒嗒而下,暈在水磨金磚地上,像雨時汪著泥濘汙濁的水泡。她團著發福的身子,在地上揉成滾圓一團,訥訥聲辯,虛弱地喚道:“妾身沒有!妾身沒有!皇上明鑒啊!”
“皇上明鑒?”綠筠聲線輕綿,充滿了無奈的憐憫,“證據確鑿,愉妃的親戚紮齊受不過刑撞牆自盡了。他曾去你府上,與你密謀陷害愉妃之事,也曾親眼見你做了布偶紮銀針施法,埋於府中四角詛咒皇後與皇子。莫不成他還會冤了你麼?”
魏夫人尖聲驚叫起來:“殺的紮齊那渾子,來我府裏混吃混喝也罷了,還要滿口胡嚼咀!我什麼時候紮針做布偶了,給我大的膽子我都不敢啊!”她又哭又喊,“皇上啊!一定是紮齊那子羨慕咱們府上有寵,替他姑母愉妃不平,所以埋了布偶陷害妾身啊!”
如懿幽幽一歎,一弧淺淺笑渦旋於麵上,襯著滿殿燭光,隱有譏色:“是麼?方才魏夫人不是與珂裏葉特氏府上素無來往麼,怎麼紮齊又去貴府混吃混喝了?”
魏夫人大怔,尚未回過神來,忻妃又犀利道:“皇後娘娘方才隻問你是否與珂裏葉特氏府上有來往,你卻想也不想便與愉妃主府中並無往來,可見你所識所知的珂裏葉特氏唯有愉妃母家而已。如此前言不搭後語,還敢抵賴不識紮齊麼?”
魏夫人張口結舌,慌不迭伏拜:“皇上,皇上,紮齊已經死了!他可都是死前胡言亂語冤枉妾身的啊!什麼巫蠱,什麼密謀陷害愉妃,妾身全都不知!”
“不知?”忻妃滿臉不信之色,“紮齊替他姑母愉妃殺人滅口,還串通接生嬤嬤田氏殺害皇後娘娘的十三阿哥!紮齊死前可是招了,他是與你商議過此事的,不是麼?”
魏夫人縱是慌亂,眼下也明白一二,呼搶地賭咒道:“紮齊那混賬貨色,每日隻吃酒賭錢,他的話怎麼能信?皇上,攀誣皇親這是大罪啊!妾身敢向神明起咒,絕不曾謀害過皇後娘娘、愉妃娘娘和十三阿哥!”
魏夫人聲高氣直,晃著胖大的身軀,一時氣勢不減。綠筠胸前佩一串明珠頸鏈,底下綴著拇指大的碎紫晶鑲水綠翡翠觀音像。她自年長失寵,又屢屢受挫,一心隻寄望神佛,每日虔心叩拜,此時聽得魏夫人對著神明賭咒,一時氣不過,摘下頸鏈重重撂在暗紫錦蓮氈上,端然正色道:“你既要對著神明起咒,也罷。本宮這個翡翠觀音由高僧加持,最靈驗不過。你既要起咒,不如對著它發下毒誓。若是心存良善,未曾傷生便罷,否則便墜入十八層地獄,永受輪回之苦。”
魏夫人眼神一閃,擰著脖子強聲道:“起誓便起誓,妾身不怕!”她罷,便要舉起兩指起誓。忻妃“咯”的一聲輕笑,冷綿綿道:“夫人要起誓,也不必拿身後之事來嘴。若是真心,不如拿兒女來賭咒。左右您是沒做過的,否則呢,您的兒子佐祿淪為賤奴,受刀劍斫身死於非命之苦,您的女兒便廢為辛者庫賤婢,生生世世成為紫禁城的冤魂。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