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青銅印,擱在青冥道域,也是最頂級的諸天道寶,被稱作混沌帝兵。
可主宰諸天混沌的規則!
這一刻,侏儒老者心中一緊。
斬仙客若不顧一切出手,今日之戰,必生大變故!
不止侏儒老者,羽衣男子也蓄勢以待,警惕到極致。
之前他之所以不動用青銅印,就是在提防斬仙客,將此物視作底牌!
可出乎羽衣男子和侏儒老者意料,斬仙客雖然坐起身體,卻並未出手。
“死就死吧,最後老子去收拾殘局就是。”
斬仙客嘀咕一聲,又躺在地上。
侏儒老者一怔。
羽衣男子則如釋重負。
在青冥道域,斬仙客這位守劍者,是最令人忌憚的一個人,沒有之一。
若不是早在很久以前,就已得知斬仙客被斬掉了大半的性命本源,並且早料定,斬仙客在鎮守這天獄內的四十九個紀元曆中已極盡耗盡所有性命本源,羽衣男子他們斷然不敢主動殺到此地!
而現在,斬仙客一反常態地不曾出手,則被羽衣男子認為,斬仙客已無力插手此戰!
當意識到這一點,羽衣男子再無顧忌。
他一步之間,就來到蘇奕那邊的戰場,抬手一拋。
轟!
青銅印騰空而起,磨碎天穹、鎮塌十方,硬生生把蘇奕的一切抵擋壓製住。
幾乎同時,青裳女子一聲輕喝,手中道劍忽地化作一抹雪白的鋒芒,刺入蘇奕的眉心之地,將其神魂禁錮。
而中年男子則在抬手間,締結一道血色禁製,將蘇奕的道軀封印。
一下子,蘇奕一如淪為待宰羔羊,不止被鎮壓,神魂和道軀都被禁錮封印。
被活擒了!
侏儒老者激動得恨不得仰天長嘯,終於成了!
斬仙客躺在那,心中一歎,眉目間浮現一抹困惑。
為何?
作為天命人,而今歸來時,又已勘破生死涅盤之秘,明明已足以執掌九獄劍,在這天獄之中縱橫無敵。
為何那家夥卻一直不用?
須知,這座天獄,本就是九獄劍所能開啟的一個諸天混沌,在這裏,九獄劍就是真正的“天”!
也正因如此,本該作為天命人護道者的斬仙客,之前在和蘇奕對決三次後,毅然決然地放手了。
在他看來,蘇奕殺出這天獄,已非難事。
哪怕發生了一場變故,讓羽衣男子三人抓住機會降臨到混沌荒野,也改變不了什麼。
可誰曾想,事態卻演變到了這等地步!
這讓斬仙客都有些糊塗,想不明白蘇奕究竟怎麼想的。
“哈哈哈,這就是天命人?螻蟻罷了!沒有九獄劍,當年的他就是凡俗中一個卑微下賤的泥腿子,連我等的麵都注定見不到!”
中年男子仰天大笑。
苦苦等待四十九個紀元曆,而今終於逮住一個獵殺天命人的機會,自然是一樁大喜事。
“守劍者還在呢,小聲點。”
青裳女子提醒。
羽衣男子淡淡道:“他若有能耐出手,早就出手了,何至於等到現在?”
說著,他唇邊浮現一抹譏嘲,“你們看,直至現在,他甚至隻能拿師伯的性命來自保!”
青裳女子和中年男子眼神異樣。
好像還真是如此!
斬仙客默不作聲。
侏儒老者仰天狂笑。
羽衣男子則抬手,要取回青銅印。
可這一瞬,神魂、道軀皆被封印,整個人被鎮壓於青銅印之下的蘇奕,卻忽地輕聲自語:
“我一直所厭惡的,是命運被安排,可現在我才驀然明白,天命即我……”
聲音在回蕩,而蘇奕眼眸深處,則露出恍然之色,眉目之間,盡是釋然。
這一刻,整個混沌荒野,忽地震顫起來。
分布混沌荒野的天地本源力量則顯化出來,化作一道無形的劍意,籠罩天上地下。
羽衣男子眼瞳一縮。
他猛地發現,自己竟再無法收回那青銅印!
青裳女子封禁蘇奕神魂的道劍、中年男子封禁蘇奕道軀的禁製力量,皆和他們各自失去聯係。
一如被斬斷。
兩者齊齊變色。
而此時,被鎮壓在那的蘇奕,則緩緩起身。
轟!
青銅印被硬生生頂起,劇烈搖晃。
隨著蘇奕隨手一抓,青銅印就落在掌間,縮小為米粒般大小,再無法動彈。
這不可思議的一幕,讓羽衣男子三者無不意識到不妙。
“找死!”
羽衣男子一聲怒喝,揮動雪亮長刀,斬向蘇奕。
可他驚駭發現,天地間那籠罩著的一股劍意,在此刻無聲無息地封禁住他所有的力量!
以至於當這一刀斬出時,完全沒有一丁點力道。
“這怎可能??”
羽衣男子驚悚,滿臉難以置信的神色。
青裳女子和中年男子也被深深刺激到,無不全力出手。
可無一例外,皆被那一層籠罩在天地間的劍意封禁,讓得他們宛如被打落凡塵,失去了一切道行!
一下子,他們都亡魂大冒。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之前,他們分明都已把蘇奕徹底鎮壓,怎麼轉眼間,這家夥就像變了一個人?
而此時,蘇奕這才抬起眼,看向這三個大敵,眉目之間,一片澄淨空澈,無喜無悲。
“你說,何謂天命?”
蘇奕目光看向羽衣男子。
羽衣男子神色一陣陰晴不定,“想羞辱我?”
蘇奕抬手一拂。
羽衣男子形神俱滅,刹那間就化作寂無。
這一幕,刺激得其他兩人背脊生寒,青裳女子嬌軀一顫,厲聲道:“殺了我們,你也活不了,那天獄之外,猶有無數同道在等著殺你!”
蘇奕隻輕聲道:“你說,何謂天命?”
青裳女子一呆,這問題重要嗎?
為何他非要執意問這個?
旋即,她試探道:“我若回答,可否給我一條活路?”
蘇奕隻靜靜看著她,沒有說話。
可青裳女子卻先崩潰了般,驀地衝上前,要和蘇奕拚命!
砰!
青裳女子身影炸開,魂飛魄散。
而蘇奕立在那,根本就沒有動!
那等一幕,就像飛蛾撲火,火未動,飛蛾卻被火給焚燃成灰燼。
羽衣男子和青裳女子先後斃命,這一切刺激得中年男子再也按捺不住,嘶聲道:“你就是九獄劍選中的天命人,還來問我們作甚?天命天命,當然是上蒼所選中的人!”
蘇奕若有所思,“那麼,九獄劍為何能代表天,又為何要選一個天命人?”
中年男子一愣,他哪裏知道?
“原來你也不懂。”
蘇奕微微搖頭。
下一刻,天地間的劍意忽地如潮水般翻湧,把那中年男子淹沒。
當劍意歸於寂靜,中年男子的身影也已消失於寂無之中。
至此,三個強大到不可思議地步的存在,卻陸續消亡在蘇奕麵前。
自始至終,蘇奕就像滅殺三隻蟲子般漫不經心。
……
遠遠地,斬仙客將這一切盡收眼底。
他忽然心生觸動,隱約有些明白,為何蘇奕這個天命人之前不動用九獄劍了。
一側,侏儒老者失魂落魄,如喪考妣。
之前心中那一切的得意、亢奮、期待,全都已化作烏有!
他呆呆地瞪著眼睛,嘴裏喃喃:“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
悄然間,蘇奕身影憑空出現。
他看了看斬仙客,又看了看侏儒老者,道:“我大概明白了。”
斬仙客歎道:“我卻不明白了。”
蘇奕笑了笑,道:“不自棄者,便是天命所歸,自強不息者,皆是天命人,無須誰來認可。”
他掌心一翻,九獄劍浮現而出,“而這,也正是九獄劍所希望看到的。”
道劍如墨,飄灑混沌光雨,發出淺淺的劍鳴,一如對蘇奕的認可。
斬仙客一怔,目光凝視著九獄劍,道,“這世間之人,和你所理解的天命可不一樣。”
蘇奕頷首道:“的確如此,我雖不清楚往昔緣由,但我想,九獄劍當初之所以選中我,就是要告訴這世人,芸芸眾生之中,平庸普通之輩,隻要不自棄,亦有逆天改命的希望!”
蘇奕仰頭看向天穹,“也是告訴那些高高在上、自詡為主宰的存在,在他們俯視腳下眾生的同時,也得向眾生低頭!”
斬仙客哂笑搖頭;“這隻是你一人所想,無論在這牢獄內,還是牢獄外,真正向眾生低頭者,又有幾人?”
蘇奕道:“現在或許不然,以後呢?”
蘇奕指了指自己,“有我在,不信他日那些高高在上之輩,敢不低頭!”
“以後以我為先例,我更不信那芸芸眾生中,再無如我這般人!”
鏘!
九獄劍驟然發出一聲激昂劍吟,一如在和蘇奕共鳴。
天上地下,劍吟回蕩,整個混沌荒野都仿若在共鳴!
斬仙客心生莫大的觸動,不禁怔在那。
那失魂落魄的侏儒老者,此刻卻忽地大笑:“狂妄不自量,何其可笑!果然是個凡塵中的泥腿子,竟說出這等荒誕不堪的話!”
蘇奕瞥了侏儒老者一眼,道:“我倒是很好奇,你若淪為凡塵中的一個,該作何感想。”
侏儒老者臉色頓變,“你想做什麼?”
斬仙客也不禁笑了,“若如此,倒也有趣,就讓我來幫他墜入凡塵吧。”
他指尖一抹。
侏儒老者一身的道行開始不斷跌境。
直至最後,一丁點的修為也沒有了,沒有了道行,連生機都在飛快流逝。
眼見他即將因此殞命,蘇奕屈指一彈,一道涅盤力量湧入侏儒老者體內,非但將其救回來,還讓他一下子年輕了無數歲,最終化作了一個五六歲的孩童。
他呆呆地看著自己,忽地瘋狂嘶叫:“殺了我,快殺了我——!”
往昔,他可是一位混沌天帝,執掌一片諸天混沌!
哪能想到,會一下子墜入凡塵,淪為一個毫無修為的孩童?
最讓他崩潰的是,和修煉有關的記憶,完全被抹除。
這完全比殺了他痛苦,以至於蹲坐在那,嚎啕大哭起來,徹底破防了。
可對蘇奕而言,這還遠遠不夠。
他掐指之間,映現出一道輪回入口,一舉把那老者打入其中,讓其保留著生前記憶,轉世到了鴻蒙天域的凡俗之地,成為了他所唾棄的一個泥腿子。
涅盤混沌有蘇奕的天道意誌在,倒是能時時刻刻察覺到,這老者混跡於凡俗中的一生。
蘇奕道:“他若不自棄,興許還能重新踏上道途,這就是天命所歸。”
斬仙客搖頭:“一個高高在上的家夥一下子跌落凡塵,注定承受不住這種落差,我敢打賭,他必會了斷自己。”
蘇奕隨口道:“自棄者,天棄之。”
斬仙客道:“你在此地,也能演化輪回?”
蘇奕道:“有九獄劍在,就能。”
斬仙客再問道:“你之前,為何遲遲不動用九獄劍?你該清楚,若動用此劍,根本無須和那些敵人鏖戰,輕鬆便可滅殺他們。”
蘇奕笑著說了一句此生已重複了很多次的話:“我與我周旋,隻為斬心中最後一個業障。”
斬仙客恍然道:“果然如此!”
九獄劍,貫穿蘇奕的前世今生,亦和他的身世之秘息息相關,可以說,沒有這把神秘的道劍,就斷沒有當年劍客在雲夢村踏上修行路的機會。
沒有此劍,種種前世的道業力量亦不可能一一完整地保存下來。
除此,回顧畢生修行路,九獄劍往往在一些凶險無比的時刻發揮了關鍵作用。
這本身,對蘇奕而言就是一種天然的護道之器,也是一種無形的依仗和靠山。
直至如今,當得知九獄劍和天命人的關聯,蘇奕終於幡然醒悟,自己一身道行最大的業障,實則就在對九獄劍的依仗上。
要想真正天命由己,就必須斬掉這個業障。
故而,之前在和那三位大敵廝殺時,蘇奕一直未曾動用九獄劍。
反而是借此一戰為刀,在斬心中業障!
直至他終於斬掉業障,徹底感悟到“我即天命”那一刻,才真正實現“本我”的大自在。
也是那時,他得到了九獄劍的主動認可。
也終於擁有了一個參悟九獄劍內部之秘的機會!
誠然,九獄劍依舊是外物,他依舊是被九獄劍認可的天命人,可心境已截然不同。
以往,是九獄劍為依仗。
如今,則是九獄劍為我所用!
一切外物,亦當為我所用,而非我之依仗!
這,才是真正的大自在。
斬仙客顯然也明白了這一切,感歎道:“不得不說,直至此刻,我才終於確信,九獄劍當年的選擇,是對的。”
蘇奕道:“那麼現在,能否聊一聊了?”
斬仙客略一沉默,道:“我是守劍者,世世代代看守九獄劍,一如此劍的侍從,在九獄劍選你為天命人之前,此劍一直由我來保管。”
他抬眼看著蘇奕,“說實話,當初九獄劍選你為天命人時,我都懷疑九獄劍是不是眼瞎了!”
蘇奕一怔,“就因為我是他們口中說的那個凡俗中的泥腿子?”
斬仙客道:“關於你的身世,等離開這座天獄時,你自能從九獄劍中找到答案。”
“不過,若你感興趣,我不介意給你講一個故事。”
“好。”
蘇奕拿出兩壺酒,隔空遞給斬仙客一壺,自己拿著一壺仰頭喝了一大口。
斬仙客斟酌了一番,這才緩緩說起來。
和世間無數少年一樣,曾經也有一個凡塵中的少年渴望修行。
希望長大後,成為一個劍修。
為何是劍修?
因為在那無數少年心中,劍修最瀟灑、最逍遙,可縱劍長空攬日月,千萬裏外取人頭。
脫身白刃裏,殺人紅塵中。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
劍修,在少年心中,便是世間最厲害的一群人。
可那個少年也和世間絕大多數同齡人一樣,生活在凡塵俗世,資質平庸、才情普通。
既不是天生的修行種子,也不是顯赫仙門的子弟。
他隻是大千世界芸芸眾生中最普通的一個。
唯一不一樣的,或許就是這少年是個倔脾氣,認準的事情十頭牛也拉不回來。
哪怕是死,也要撞破南牆。
為了成為劍修,少年吃了不知多少苦,遭了不知多少罪,曆盡坎坷,也沒能踏上修行路。
一個無身份無背景的凡人欲登天,何其難也。
哪怕有大氣魄、大毅力又如何?
修行,從來不是凡塵濁世一個窮苦之輩能夠奢望的事情。
可那少年卻不曾放棄過。
他認為,他已踏上了道途,一切磨難困苦,都是對自己的考驗。
隻要自己堅持下去,遲早能破門而入,成為劍修。
若因此而死了,也無悔在世上走一遭。
相比於那些艱苦和磨難,最讓少年痛苦的,莫過於父母親友的不理解和誤會。
但,最終少年還是撐了下來,毅然決然地選擇走自己的路。
後來,少年成了滿身滄桑的中年。
他的父母都已逝去。
而讓他內疚的是,為了修行,他不曾見到父母最後一麵。
為此,他枯坐在父母的墳前大哭了一場,徹底病倒了,就在他以為自己會病死時,卻最終又頑強地活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