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教我圖蘭語的書寫嗎?”有一天,她突然問道。
“你不會寫字?”
“隻有祭司和貴族有權學習書寫。”她的臉紅了,“烏魯不肯教我。”
塞米爾柔聲問道:“好吧,你想學什麼?”
“首先教我名字怎麼寫吧。”
自從塞米爾開始當翻譯,酋長就單獨騰出了一個帳篷。他撿了根樹枝,在沙土上寫下她的名字。羅克薩妮歪著頭,幾縷額發從完美的眉彎垂落。
“羅克薩妮,”塞米爾說,“這個名字——”
“在圖蘭語中意為響尾蛇,烏魯告訴過我。”她搶答道。塞米爾微笑起來,又寫下自己的名字。他們約定先從單詞教起,但不能讓別人知道。羅克薩妮認真上進,學得很快。她告訴塞米爾自己的父親是考古學者,二十年前來到部落,對她的母親一見鍾情,並入贅部落。
“這麼說來,部落裏還有別的學者?”
“我四歲時,父母就死在部落間的一場械鬥中了。”
“……抱歉。”
“沒事,都過去很久了。”她垂下眼眸,神色溫柔,“父親溫文爾雅,學識淵博,我的名字就是他取的。”
“你父親是哪國人?”
“好像是北方的某個國家,怎麼了?”
“羅克薩妮……”塞米爾念著這個名字,“怪不得。你父親的母語不是圖蘭語,你的名字另有含義。”
“是什麼?”
“春天的玫瑰。”他微笑起來,“很美的名字,你父親想必非常愛你。”
羅克薩妮愣住了。她羞澀的垂下頭,淚光從眼中一閃而過。
“每到春天,聖山腳下就會盛開大片的野玫瑰。”她輕聲說,“我出生時是五月,聽說父親摘了一朵並蒂玫瑰放在母親枕上,親吻了她。當初許多人反對這門親事,但他們一直很相愛。”
“是啊,你父母一定很幸福。”塞米爾感慨道。羅克薩妮托著腮幫,孩子似的望著他,“塞米爾,聊聊你的家庭吧。”
塞米爾的笑容消失了:“我沒有家庭。”
“怎麼可能?你又不是從石頭裏蹦出來的。”
“真的。”塞米爾平靜的說,“我出身少數族裔,父母都是考古學者。我六歲時,政府對我們進行種族滅絕,我們不得不四處逃亡,最後被鄰居出賣。”
羅克薩妮愣住了:“你是怎麼逃過一劫的?”
“我家書櫃背後有一個隱蔽的密室,父親情急之下把我塞進了密室裏。我親眼目睹他們把我的父母拖到街上槍決,之後在密室裏躲了兩周,直到士兵離開。”
塞米爾從不提起往事,哪怕對親如兄弟的朋友。他清楚的記得自己躲在密室裏,從書叢的縫隙中目睹士兵淩辱他的母親,卻嚇得不敢出來。他在令人窒息的恐懼中度過了兩周,士兵就在周圍走動,隻要一伸手就能推開門,能安慰他的隻有無邊無際的書。
之後很長一段時間,塞米爾都渴望成為一本書。人們來來往往,生生死死,但書是不朽的。書不需要呼吸和進食,不會發出任何聲音,殺死一個人就像碾死一隻螞蟻,但無論怎樣對書進行係統性的滅絕,總有一兩本能幸存下來,躲藏在書架的角落裏,等待重見天日的時候。
“後來呢?”
“後來我逃到樹林裏,被一群馬賊收留,他們認為我身材瘦小,可以趁夜鑽進牲口棚裏偷馬。但我察覺到危險又逃走了,後來混進軍隊成了一名後勤兵。戰爭結束後,一名好心的軍官把我送到教會學校,我在慈善機構的資助下考上了大學。”
羅克薩妮安靜了很久,輕輕撫摸著塞米爾的頭發,眼中滿是憐惜:“這麼多年,你一定很寂寞。”
寂寞嗎?塞米爾心想。他選擇考古並不是為了繼承父業,隻因為在書中才能獲得心靈的平靜,可以向星星一樣朝遠方前進,漫行在曆史的海岸,拜訪早已不存在的人們。
“塞米爾,你是獨子嗎?”
“是的。”
“我有個雙胞胎弟弟。”羅克薩妮說,“不過他十三歲就離開部落,滿世界周遊去了。”
塞米爾瞠目結舌,羅克薩妮苦笑道:“他討厭部落,覺得我們愚昧落後,跟烏魯大吵一架後就走了。烏魯非常生氣,不許我再跟他聯係,但他每年都有寄信,可惜我讀不懂,沒法給他回信。”
“所以你要學習讀寫?”
“是啊。他總說長大後要接我離開部落,他希望去外麵的大學念書,畢業後和父親一樣從事考古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