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總是討厭我這般不爭氣來著,我看了,也有些歎息。從前我可以不想那麼多,因為我總會安慰自己。爹爹不是不愛我,他隻是很忙,他身體不好。妹妹是我們殷家的明珠,大家關心她,愛她,寵她,是應該的。我不重要,我頭好壯壯,我一點也不出色。
但是現在想到,前路迷蒙,我隻能深一腳淺一腳地慢慢走。爹爹關心的,永遠隻有梨香,這個世上,誰會在乎我倪初雪的感受?
我想起了晚上的簫聲,孤寂落寞,必是一個傷情的人。情,果然是不能沾,一沾就如毒藥一般。
我倪初雪,什麼也沒有,就隻有傲骨頭,我決計是不會想要去做別人的小妾,小夫人的。
我並不是不知道我娘的悲哀,她總是歎氣。
那時我年紀小不知道。後來年長了一些,看到二娘經常不把娘看在眼裏,經常炫耀,娘總是偷偷地哭。雖然娘是大夫人,雖然娘才貌一絕,卻夜半會輕哭,一個人委屈地看著星星,等著鬥轉星移,白天來到的,再帶上笑容,強顏歡笑地與二娘相處。
我裝作沒有看見,我怕看到娘眼裏的強顏歡笑和掩飾,我覺得好傷好傷。我喜歡書裏的愛情,總是一對一的,沒有三妻四妾。
也許就因為這樣,我不會找到我的愛情,那又何妨?我倪初雪寧缺勿濫。
梳洗過後,藥草淡淡的香味散發開來,臉上也沒有那刺人的感覺了。腰部讓上官雩整了一下,也輕鬆了許多。
我去看寧妃的時候,她已經很安詳地睡著了,臉上浮起些許的紅潤,讓人看了會心一笑。
陳嬤嬤靠在桌上睡著,如此的安靜寧逸。
這冷宮的消息,大概沒有傳出去,不然,上麵不會不顧的。
三個有疹毒的女人,還能留在這裏嗎?
但是瞞不了太久的,如果是平貴妃下的毒,她焉不會派人來打探?我就等著吧。總之,我隻是宮女,如果我把生死看得淡薄,我就什麼也不怕了。
上麵還有七皇子擔著,上官雩說,毒素暫時壓住了,沒有在臉上身上發展下去,但是在身體內也得盡快地排出,不然壓製得久了,就連這一種方法也不行。
如果一直找不到毒素的來源,這也是一個問題。
門扉輕輕地叩響著,傳來儒雅好聽的聲音:“初雪,你在嗎?”
是林珣,我有些興奮,可是,看著滿院的人神色都有些沉重,我興奮的心又壓了下去。
我輕聲地應著:“林畫師,我在,不過今天有些不方便。”
“初雪,沒事,我就送幅畫給你。”清朗的聲音,依然帶著笑意。
我扶著腰,慢慢地走了出去,小心打開半邊門,就看到他如玉一般的臉龐了。我帶著一些歉意地笑,“對不起,林珣,今天寧妃娘娘有些不舒服,我大概不能出去了。”
他輕笑,眼眸純淨如水,“初雪,你精神不太好,臉也腫了,是不是不舒服啊?你也得小心顧好自己的身子。”
我點點頭,朝他笑。
他將手裏的一卷畫給我,“對了,還有一個盒子,裏麵是我以前用過的筆,還有這些紙,給你好好畫畫。”他將東西一並給我,並不多逗留就轉身離開。
合上小門,我卻有些頭皮發麻,看著七皇子和上官雩,他們是什麼眼神?像是我勾勾搭搭一樣。
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我抱著畫和筆盒,往房裏小步地走去。
七皇子看著我,俊邪陰美的臉上帶著一抹冷笑,“原來,林畫師和冷宮的宮女也走得這般近。”
“我們是同鄉。”我淡淡地說著,對著七皇子輕躬身,“奴婢先告退。”
“等等,難道本王連這畫也沒有看的權利?”七皇子挑著眉看我。
他就是這般地跟我過不去一樣,我不過是一個宮女,我認得清我的身份,我不會去想不屬於我的上官雩,現在他意欲如何呢?還恨著我沒有照顧好寧妃的身子嗎?
由不得我說行與不行,一邊的月公公就拿了我手上的東西呈上去給七皇子。
而上官雩的臉色,也是那般的難看,陰黑冷鷙地緊緊瞪著我。
我不說話,也沒有看他,我轉過臉,看著滿樹的小白花輕輕地飄飛。
我想,做花,或許比做人舒服多了,什麼也不必去想。
我明明欠了很多債,我還也還不清。我還是一直欠著,還是一直要人幫助著,我多羸弱,我倪初雪一入宮,屁大的事,都得求人。
我告訴自己,沒有權利這樣跟他生氣。我還是做不來要卑微著,要討好上官雩,要順著他的心。
倪初雪的脾氣,不是一日兩日養成的,青山易改,本性還難移。
他就要成親了,我的事,我不想讓他多插手。
我想,林珣多少知道寧妃的事,不然不會叫我別下感情。
七皇子展開畫,嘖嘖出聲:“不愧是宮廷第一畫師,畫得真不錯,連本皇子看了,都對這畫中女子頗有好感。”
我看見上官雩的臉卻是越來越緊,我的心揪緊了。這林珣,送的是什麼畫給我啊?
月公公又打開了筆盒,呈現在眼前的,是上等的紫毫筆,大毛的,尖的,長的,短的,應有盡有。
我以前也有屬於自己的筆,我都收得緊緊的,我覺得它們都是有生命的。
這些上等的筆,竟然如此廉價地讓眾人看著,我替我悲哀,宮女,沒有秘密可言。
“真是一份大禮,如此合適嗎?不要告訴本王,連執筆的玉佩,他也贈送給你了。”他眼裏,寫滿了一種挑釁的意味。
我自問,我沒有得罪過七皇子吧,為什麼要這樣咄咄逼人?
我若不給,我算什麼呢?我是藏著偷偷畫嗎?手在衣襟內摸索了一會,我抓到那個圓潤的玉佩,雙手呈上,淡淡地說:“還請七皇子過目。”
他臉色有些難看,“這等低下的東西,竟也叫本皇子過目。”狠狠地將手裏的畫一丟,讓它滑落在地上。
宣紙上畫著一個少女,無憂無慮地支著額,柔和自在的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尤其是眼裏的神采,那般的隨和淡泊,看著天空中的雲,那般的與世無爭,任何人看了,都會覺得清寧。
這畫裏的少女,是我。
畫中的人自得,自在,舒心地輕笑,而現實中的我,怎麼也笑不出來。
他畫得真好,真的好傳神,和真的幾乎無異,大概,他最擅長的就是人物畫。畫得我都不知道我像是柔和的野菊花一樣,帶著清然的秀麗。
連發絲最細微的地方,都沒有放過。
可是,現在不是讚賞的好時間。我撿起畫,慢慢地卷好,將月公公遞上來的筆盒也都收在手上。
上官雩別過頭去,沉默著,那放在身側的手,指節已經攥得青白,渾身上下,似有種怒氣在流動。
我朝七皇子躬躬身子,有些無可奈何地看一眼上官雩的身子,輕輕地進了那小房。
然後我聽見,有人大腳踢樹的聲音。
七皇子意味深長地說:“該用膳了,月公公,讓人端些膳食進來,別的人都在這邊侍候著,沒本王的命令,不得隨意出入。”
一會兒,宮女送來了膳食,我卻無心用膳,和陳嬤嬤侍候著剛醒過來的寧妃娘娘用膳。
她的精神氣色,都好了不少,身子虛,卻是沒有再咳血了。七皇子讓人送來的是流食多一些,湯湯水水的。
我輕輕一笑,“寧妃娘娘身體要快些好,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她咬著唇,輕輕地笑著,像夏花一般的燦爛妖嬈。笑得晶瑩剔透,笑得淚珠紛落。
我也笑了,笑得心裏發酸。
陳嬤嬤拍拍我的肩,指著窗外的人,朝我慈和地笑。
唉,我心裏重重地歎氣。
他沒有用膳,宮女都有些懼怕地站在一邊,外麵放著沒有動的飯菜,豐盛地擺了滿滿一圓桌。
上官雩就站在那棵花樹下,正麵朝著大門,背對著我們,一手緊緊地抓著那花樹。
風吹動紛紛落落的白花,他身上,發上,都沾上了。
我走近他,“上官大夫。”輕輕地一叫,他沒有什麼反應,指關節更是用力地抓著樹。
我轉過身子去看他,他薄薄的唇緊抿著,似乎是氣得有些發白,連臉色都陰森沉黑得可怕。
我擠出慘淡的微笑,心裏有些怪自己,上官雩哪裏對不起自己了嗎?欠他的恩,就是把命給了他,也還不清啊。
他生氣,不是沒有理由的。從林珣送畫來的時候,他的臉色就開始變了。
對於男人的情緒,我不是很了解,可是我敏感地又知道他生什麼氣。
“上官大夫。”我深深地一躬身以示感謝,我感覺到他冒火的眼眸要把我的頭發燒焦了。
輕輕一垂頭,我淡淡地說:“謝謝。”然後端了我的午膳,往後門退過去,到了後樹林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