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為他吃醋
這兩天他沒有來,去找藥草了。隻是每天還讓宮女熬了藥草給我們泡身,抑製著那毒疹的發作。
我很想他,很想很想。什麼叫一日如隔三秋,大概也就是這樣了,總是期盼著他能忽然就出現在門外。可是我很怕自己真的是一個玩笑,又想著他最好不要來了,讓我慢慢地平息心中的波動。
紅紅的霞光,照得人滿臉生輝,火紅的雲彩,也慢慢地變淡,變沉,變黑。
當夕陽依戀地揮灑下最後一抹餘光的時候,倦鳥林歸,嘶啞的聲音讓冷宮有些淒涼。
小院的門讓人推了開來,一聲高昂的聲音響起:“麗妃娘娘駕到。”這一句,驚散了一室的寧靜。
不知道麗妃為什麼而來,好是奇怪啊,寧妃沒事就沒有人來看她。她一出事,倒是熱絡起來了,讓我都不得不懷疑,人的關心是不是都是到最後的關頭才出現的。
但是不容多想,行禮迎接是必要的。
和陳嬤嬤跪了下去,低眉斂首地看著地麵,不能直接地瞻望麗妃的容顏。
“平身。”淡淡帶著威嚴的聲音。
我和陳嬤嬤站起來,躬身退在一側,而麗妃並沒有進來,隻是站在外麵,似在打量著,好一會方才踏了進來。
寧妃從床上坐起,理理散亂的鬢發,平靜地說:“麗妃娘娘可真有心,來看本宮了。”
麗妃一笑,“寧妃姐姐看上去,氣色真不好啊。”
“老了,身體就不行了,人總是得認老的。”她有些悲涼地說著。
我似乎看見,寧妃不再軟弱,不再躲在自己的世界裏。
她眼裏閃著一些光彩,“麗妃娘娘怎麼不進來坐啊?初雪,侍坐。”
我正要去搬凳子,聽見麗妃的聲音———
“寧妃姐姐不必了,本宮還趕著回去看皇上的花鼓戲呢。今兒個皇上高興,要讓本宮看看他學得如何。聽說冷宮不太平靜,就進來看看寧妃姐姐了。真想不到,寧妃姐姐病得這般厲害,要不是有人說冷宮這些天人可多了,本宮也不相信寧妃姐姐病了啊。”清清細細的聲音在屋裏響著,一字一字地讓人細細地嚼味。
寧妃輕笑,動動身子,我趕緊過去扶著她站起來。
她嬌弱的身子還有些顫抖,枯瘦的手指緊緊地抓著我的手。
“讓麗妃娘娘擔心了,也不過是舊病而已,倒讓七皇子擔心了。麗妃娘娘今兒個抽空來看一看,本宮就已經很高興了。”
麗妃嘴角微微彎著,掛上溫柔而又關切的笑容,“姐姐何必客氣呢?正巧今兒個方禦醫也來了,讓方禦醫幫姐姐看看有沒有什麼大礙。”
寧妃臉上一白,手抓得更緊了。
宮裏要是發現有傳染的毒疹,必然是不能再留在這裏了。
我想不用到明天,紅嬪就會消失,不是沒有人不知道她得了那毒疹。而是,有人故意這般,想讓她傳染更多人。如今寧妃這事一鬧出去,紅嬪連冷宮也待不了,或者連人世都待不了。
我心裏壓著一層氣,好悶,好悶。
我不能怎麼樣,人各有命,生死由天,我不能幫助她。我也沒有這個能力,其實,我也很懼怕她。
要是禦醫把脈出我們都有毒疹,三人都得死,一並也拖七皇子下這汙水。
麗妃像是明白了什麼一樣,深沉地笑,“姐姐是不是有什麼不能讓禦醫知道的啊?”
如此一說,能不給把脈嗎?樹因風而作浪,她來,不是沒有目的的。
七皇子帶來的人,自是不會說出去,但麗妃知道了,還帶著禦醫有備而來,可見,有多少暗處的眼睛看著。
我扶著寧妃坐在桌邊,手輕輕地握著她的手讓她坐下,朝她安慰地一笑。
寧妃攏攏發,不失優雅和貴氣,“那就麻煩方禦醫了。”
麗妃有些怔住,很快就掩飾了這一瞬間的失神,轉過身子道:“方禦醫,好好給寧妃娘娘瞧瞧。”
“是,麗妃娘娘。”一個禦醫走近,施施禮就坐在一邊給寧妃把脈。
好大一會,那禦醫才說:“寧妃娘娘的身體沒有什麼大礙了,就是過於虛弱,開些補氣養血之藥,好生安養,康複也就快了。”
寧妃伸出手,撫撫額上的散發,輕淡地說:“是嗎?每個禦醫都是這般說,可是本宮的病,已經幾年了還是沒有康複。”
“姐姐放寬心了,自然就好得快一些了。”麗妃眉頭輕皺,似乎不相信禦醫說的話。
寧妃收起笑,自在地看著她,“讓麗妃娘娘百忙中擔心,真是有勞了。麗妃娘娘如若沒有別的事,本宮就先安歇了。”
麗妃明眸一掃,竟然看了我一眼,笑著說:“不擾寧妃休息了,回宮。”
又是一番禮數,從窗口昏暗的光芒,還可以看到得麗妃的身影,花枝招展,身邊簇擁著宮女和嬤嬤,好一個熱鬧。
屋裏徒留下濃烈的香味,真是不簡單啊,隨便地路過,都能帶著禦醫前來。
寧妃大口地吐著氣,指甲劃過木桌,是刺耳的吱吱聲。
她眉心攏了攏,有一種從來沒有過的精光在眼裏閃過,冷淡地說:“陳嬤嬤,幫我把指甲剪了去。”
她又輕笑,“好一個上官雩,早就知道他的聲名,八年前,本宮如何請他入宮他也不入,如今本宮是冷宮殘命之人,卻得他相救。”
“娘娘。”我輕叫著,看著她的十指,纖秀的手指上,那指甲,尖尖又長長。
她也低頭看著,眼角有些冷硬之光,歎了一口氣,“這指甲,我看著它長了斷,斷了長,卻總是沒有個頭。跟冷宮的日子一樣,每次以為快要好了,又會掉進失望的黑暗裏。”
陳嬤嬤輕道:“娘娘,嬤嬤替你剪了,過長也不好,會不小心傷到自個兒。”
她輕笑,眼神中,有著從來沒有見過的堅定和鎮定,重重地吸一口氣說:“陳嬤嬤,你給我剪得幹幹淨淨的,讓它重新再長過新的。”
我心想,也許她從她憧憬的生活中,慢慢地走了出來。
她怕受傷,所以,她困在自己的世界裏,但是,生活是殘酷的,總是不得不把人的神誌從春暖花香中拉了出來。
她不得不,她的痛,她的傷,她的命運,容不得她不。
除非她放棄,可是她放棄了,她就什麼也沒有了,連冷宮也不能待著。我不知道她們是怎麼想的,每個人,都有不同的想法,她們是皇上的妃子,即使是送到了冷宮,終還是有高牆,還是宮。一旦離開另一處的繁華,就像心裏所有的牆都塌了下來。
我想,如果讓寧妃到宮外,她大概也學不來怎麼生活,她心裏裝得下的,隻有皇上,隻有她的皇子。
宮裏終是能將一個女人的心誌,磨薄得隻有宮和等待。每到夜裏,宮裏長長的、深深的歎息,無孔不入地從四麵八方傳來。
不過,我所想的這些,也是多餘,皇上的妃子,如果不要了,冷宮也容不下,那就隻有死和出家了。女人和男人的不同,大概又因為頭上三千青絲。一絲,一情纏,如何割舍?
指甲透明又堅硬,剪落在桌上,竟然發出輕微的聲音,我想,寧妃是不是要重生呢?
她在脫胎換骨,她在痛,所以,她不得不麵對。
天珠的夢,太美,她曾想沉迷於中,可是夢終是夢,一醒來什麼都是空。
我有些感歎,我也有些無奈,滿天星鬥,映照著我,寂寞得可以。
我對著一閃一閃的星星,好失神,好迷惘,我倪初雪,以後會怎麼樣呢?
對我好的人不少,林珣,太子,上官雩,可是,他們都太高,太好了。這也像是天珠一樣,我終是怕,折了一地的粉紫,殘了一地的冷香。
我什麼時候才會像林珣所畫的那個倪初雪,與世無爭,自在自得?
如果不是上官雩腦子想得通透,在藥草中夾著一些藥,豈能讓禦醫把不出?他是聰明人,他對宮廷很熟,熟到知道所有的鬥爭,雖然我不說,他不問,他卻像是很了解這些一樣。果不其然,麗妃就來了。
他跟我說過,藥可要喝得幹淨,不能偷懶了去,可是事關重大的。
我也沒有跟寧妃娘娘說上官雩交代我的事,我想,他就是暗裏提醒我。
過去了就好,沒必要將所有的事實和真相擺在所有人的麵前,我終是對不起上官雩。
他不喜歡宮裏,八年前召他入宮為官,他沒有來。
八年後,也不見得他會改變心意,但是他來了。他說,就因為知道我會闖禍。
我低低地笑,倪初雪,從來不喜歡招惹是非,惹人注目的,在他的眼裏,也是一個傻丫頭。
他會治好寧妃,可是,他所要的平靜,就會被打斷了。
我暗暗地歎氣,輾轉反側,夜氣轉涼才有些略微的睡意。一手觸到那微溫的玉佩,心裏有些暖意,太子,不知他可好。
我想,如果他在,他也會幫我的。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我竟然有越來越多的雜事,管得還真是越來越寬。
我又想起了林珣的話,別放下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