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象牙戒指的來曆,君宇在給評梅的一封信中曾經談到:“雙十節商團襲擊,我手曾受微傷。不知是幸呢還是不幸,流彈洞穿了汽車的玻璃,而我能坐在車裏不死!這裏我還留著幾塊碎玻璃,見你時贈你做個紀念。昨天我忽然很早起來跑到店裏購了兩個象牙戒指:一個大點的我自己帶在手上,一個小的我寄給你,願你承受了它。”
“雙十節商團襲擊”,指廣州商團於1924年針對孫中山革命政權發動的武裝叛亂。廣東商團的頭目是彙豐銀行廣州分行買辦陳廉伯和佛山大地主陳恭受,他們在英帝國主義支持下,向外商采購了5000餘支槍械,25000餘發子彈。當年10月10日這一天,廣州數千群眾在第一公園集會,紀念辛亥革命13周年,會後遊行至西濠口,遭到商團軍伏擊,當場打死20餘人,落水淹斃13人,被俘多人,釀成了“雙十慘案”。當時君宇在廣州兼任孫中山的秘書,當天幸免於難。那對作為愛情信物的戒指,正是君宇在“雙十慘案”之後采購的。象牙的白色,在君宇看來象征著“枯骨般死靜的生命”。君宇在德國醫院治病出院時,評梅曾為他拍過一張照片:他兩手撫胸,右手戴的就是這隻象牙戒指。君宇去世後,仍然戴著這隻戒指一直走進了墳墓。平日不愛佩戴妝飾品的評梅也一直戴著這隻象牙戒指,讓這個愛情信物跟她的靈魂同在。她還說:“我也願用象牙的潔白和堅實,來紀念我們自己靜寂像枯骨似的生命。”(《石評梅文集·天辛》)
我不知道君宇是否贈送評梅五顆紅豆,但知道他們的愛情信物中,還有君宇寄給她的兩張畫片:一張是一片垂柳碧桃交縈的樹林下,立著個緋衣女郎,她的左臂拿著楊柳枝,望著滿地落花低頭沉思。另一張背景黯淡蒼灰,天上有幾點稀疏的小星,一個黑衣女郎跪在大理石墓碑旁,仰望星光祈禱。評梅感到這兩幅畫都有神秘的寓意,但不知哪幅象征著她未來的命運!
評梅與女師大
北京女子師範大學的前身是京師女子師範學堂,1908年設立,後升格為女子師範、女子高等師範、女子師範大學。評梅自幼愛好文學,想學國文,但北京女子師範學校1919年才改為女高師,國文係當年不招生,隻好考入了體育係。她在校期間,女高師更換了幾任校長,1922年7月擔任校長的是魯迅的好友許壽裳。許校長對評梅非常賞識,想讓她畢業後留校任教。當時師大附中女子部招了兩班學生,急需有人管理,經許校長和體育係主任曾仲魯一致推薦,評梅出任師大附中女生部主任兼體育教員。她於1923年就任,一幹六年,深受師生愛戴。
談及評梅與女師大的關係,還需要提及兩件事:一是劇本《這是誰的罪?》的創作,二是聲援女師大風潮。
評梅的處女作應該是白話詩《夜行》,1921年12月10日刊登於《新共和》1卷1號。但這是山西大學新共和學會發行的一種不定期刊物,影響麵極小。真正使評梅現身於文壇的是1922年4月連載於《晨報副刊》的六幕劇《這是誰的罪?》。這個劇本應該說是急就章,評梅用兩個晚上趕寫的,在女高師同級級友會上演出。發表時漏登了女主人公陳冰華致男主人公王甫仁的一封絕命書,影響了讀者對劇情的理解,招致了一些批評。劇情梗概是:一對留美青年男女王甫仁和陳冰華自由戀愛。歸國後,男主人公由家長包辦與另一女子成親,背叛了以前的盟誓。女主人公聞訊,以道喜為名暗中毒死了新娘,然後自殺。這個劇本表現了評梅對包辦婚姻的切齒痛恨,製造悲劇的罪魁禍首當然是封建禮教——是它導致了有情人不能終成眷屬。但陳冰華這位接受過西方文化熏陶的女性,竟然用殺人和自殺的方式反抗舊式婚姻,畢竟反映了思想觀念和行為方式的極端化。這即使在八十多年之前也是落後的手段,表現出作者改造社會的觀念尚不明晰。
另一件事是聲援1924年至1925年間發生的女師大學生運動。這場運動是由反對校長楊蔭榆推行封建奴化教育而引發的,遭到了北洋政府教育當局的野蠻鎮壓,甚至出動軍警,強行解散了這所當時全國唯一的女子高等學府。在此期間,評梅寫出了《報告停辦後的女師大——寄翠湖畔的晶清》《女師大慘劇的經過——寄告晶清》等文,聲討北洋軍閥政府的倒行逆施,為這場震動北京、波及全國的學潮留下了寶貴的史料。評梅指出,女師大風潮起初隻是一個簡單的校長去留問題,遭到當局鎮壓之後,就成為了一個婦女界的人格問題、教育問題、解放問題、女權問題,關係到國家前途的問題。這種看法非常深刻。由於女師大進步學生的堅持鬥爭和包括評梅在內的進步人士的支持,一度被解散的女師大於1925年11月底勝利複校。
1926年3月18日,段祺瑞執政府的衛隊開槍屠殺徒手請願的愛國學生,女師大學生劉和珍、楊德群不幸府門喋血。慘案發生後,評梅即刻趕到醫院探望受傷的校友,又到女師大禮堂向劉、楊二烈士致哀。烈士“槍彈洞穿的屍體,和那放在玻璃櫥中的斑斑血衣,花圈挽聯,含笑的遺像,圍著屍體的慟哭”——這慘絕人寰的一幕長久浮現在評梅的腦海裏。在劉和珍停靈於女師大的日子裏,評梅天天都前往致哀。舉行公祭的那一天,她不顧身體羸弱整天守靈。事後,她還寫了一篇情文並茂的悼文《痛哭和珍》。她在文中表示:“我將等著,能偷生時我總等著,有一天黃土埋了你的黑棺,眾人都離開你,忘記你,似乎一個火花爆裂,連最後的青煙都消滅了的時候,風晨雨夕,月落鳥啼時,我獨自來到你孤塚前慰問你黃泉下的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