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知為何,一踏進這生機盎然、種滿各色香草的雲落宮,看到越王後安寧而英秀的麵龐;她心頭的驚悸和恐懼之感,早已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發自內心的平和。
當她侍立在越王後的身邊,沐浴著溫暖的香草氣息,慢慢地講完了話時;望原宮中那血淋淋的慘案,仿佛已是很遙遠的事了。
王城西邊最角落裏的忤驗司。
三具死者的屍體,僵直地並排躺在正廳,從頭到腳都蒙上了白布。屍體周圍,散落著幹枯了的澤蘭草,擺出奇怪的圖形。
還沒等那個畢恭畢敬的忤驗長開口,越王後就舉手止住了他:“這是神巫設的陣法,一是為了保證屍體短期不腐,二來也為了禁錮已死的怨靈出來害人,引渡它前往極樂,對吧?”
忤驗長敬畏地望著越王後年輕的麵龐:“正是。死因未曾查明,按例屍體必須保持完好;況且神巫們都說,先王怨靈厲害……”越王後看了他一眼,他突然噤聲,如清露高枝上的寒蟬。
婉兮掀開蓋屍的白布,強忍住腹中的翻騰,依次查看了死者喉嚨的傷口。死者都是二十餘歲的小宮監,麵部肌肉扭曲,瞳孔睜大,似是驚懼之極,顯然是看到了什麼令其震驚之物。死狀極慘,都是喉頭出現一個大洞,全身鮮血卻被吸得幹幹淨淨,隻餘一具慘白僵空的皮囊。
婉兮皺了皺眉,抬起頭來:“主子,這三人死亡時間不同,各自相差確在十餘天左右;致死他們的原因,都是利器穿喉,隻是這尺寸卻又不盡相同。”
旁邊一名忤驗上前跪稟道:“奴才已經驗過死者傷口。除有一人喉上竟有兩處傷口之外,另兩人都隻有一處傷口。不過那一處傷口就顯得大些,約比尋常寶劍的劍頭還略寬一些。”
越王後低頭認真地看了看其中一名死者,豔若晨花的臉色上,看不到一絲情緒的波動。旁邊的忤驗長不由得敬佩地想:“若換作是其他宮裏的娘娘,一見死人,怕不是大驚小叫,就是立馬暈死過去。看來身為王後,還是有過人之處,連隨身宮女都似是精通忤驗之術。”
越王後從袖中拿出一束紫蘇,婉兮上前用火石點著。幹枯了的暗紫色芳草,頓時冒出一縷青白色的煙霧,嫋嫋上升。在半空之時,仿佛受到外力牽引,反向北方飄移而去。
越王後目視它飄移的形態,自語道:“南主鬼魅陰寒之氣,這煙為何飄向北方呢?北邊,是主殺厲陽剛之氣啊 ……”
高峻巍峨的殿宇,鬥拱挑簷,灰色瓦頂。
在蒼茫的暮色中,身著素服的越王後和婉兮,步入了位於王城正東的望原宮。
望原宮廢棄已久,但畢竟曾為先王寢宮,殿宇闊大而深廣。地麵鋪著花紋方磚,四方朱色高柱,皆鑄有精美的金蛇纏繞於上,隱約透出郢在位時的豪奢之風。許是幽寂太久的緣故,雖然殿內被宮人打掃得頗為潔淨,但甫一進來,婉兮卻覺得身上有些莫名的發冷。
地上的血水已經被衝洗幹淨了,方磚上隻有淡淡的水漬,第三個遇害的宮監屍身已被拖走。殿中還沒有掌燈,黑洞洞的殿門盤踞在那裏,象是無聲的妖魔巨口。
負責看守望原宮的宮監長,在宮中服役已有三十年。年歲雖然有些大了,但記憶力尚算清晰。
他一路戰戰兢兢地跟在她們身後,顫聲向她們講述發生在此的血案:自昭華十六年間,先越王郢死於國人刀斧之下後,這望原宮便一直無人入住,但仍有十名宮監,專司日常灑掃修繕、守備護衛之責。
二月初十那日,守殿宮監莫名地死去一人,全身鮮血盡失。
因為閩越林澤之處,多生吸血大蝠,雙翅展開如人臂,喜歡吸食生人鮮血,死者多有此狀。
而先王郢在位之時,性喜豪奢之風。宮室高大華美,就連殿外庭院也占地廣闊。院中古木參天,林深葉茂,並從宮外山中引來活水,於院中灌成湖泊。此等潮濕多木之處,正是吸血大蝠喜歡聚居的地方。以前望原宮中,也曾出現過宮人被蝠吸血致死之事。
先王郢命禁護司入宮池古林之中,大肆搜查一番,果然捉住兩大四小,共計六隻吸血蝠,當時便以大火將其焚死。後來先王郢命蛇王廟中神巫,在林邊遍植吸血蝠最懼怕的金鳳仙花,才算是杜絕了這種妖物的蹤跡。
此次出現命案,禁護司也曾派人入林中搜查,卻沒有吸血蝠的絲毫蹤跡。
直到上個月——也就是二月二十六的深夜,突然間雷雨大作,正殿中劈入一道閃電!紫色的電光之中,竟然顯現出了先王的神靈。滿身鮮血,頭發披散,頭顱倒向一邊,一如當初被餘善從臣所殺之狀。當日殿中值夜共有兩名宮監,有一人膽子最小,當即嚇得屁滾尿流地跑了出來,另一人卻固執地留在了殿中,說是要虔心拜見先王的神靈。
在那名宮監跑出門時,聽見先王在殿內大聲叫道:“直破東甌!殺入中原!”
候得第二日清晨,那名宮監帶人前去望原宮時,才發現那名留下來的宮監,早已是橫屍殿中了。
本月初七,又是一個雷雨之夜。先王神靈再次出現在殿中,而沒來得及跑出來的那個守夜宮監,也斃命當場。
宮監長擔憂地看了一眼外麵墨黑的低雲,又說道:“主子,看這天色,恐怕今晚又是一場雷雨,先王神靈往往便是在這樣天氣出來……”他吞了一口唾沫,膽怯地縮了縮脖子,臉上已露出恐懼之色。
婉兮無心聽取他的絮叨,思緒卻轉到了望原宮的名字上來。望原……立河飲馬,北望中原……都說先越王郢素有大誌,一心想要創立疆域遼闊的大閩越國。這望原宮的名字之中,應該也隱含著這位短命君王的末路雄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