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這位先王的怨靈在宮中作崇,嚷叫著要直破東甌,是不是還想延續生前的事業呢?
但是,一般來說,結成怨靈者,多為新近暴死之人的魂魄。然而先王郢薨逝已有十年了,為何至今方才出來作崇呢?
越王後聽在耳中,麵上卻沒有任何表情。她的步伐極快,筆直穿過正殿,大步向裏麵走去。殿內暗淡的光線好象根本於她無礙,而婉兮和那宮監長,卻幾乎要一路小跑才能跟上。
突然,越王後停住了腳步,望向壁上掛著的一柄古劍。青銅劍身極長極闊,比尋常長劍要長出半尺,闊過一指。吞口處金絲纏繞,柄尾鑲有一顆指頭大小的紅寶石,在夜色裏閃動著豔紅的光芒。
宮監長見越王後清亮的兩道眸光,落到了劍身之上,便上前躬身稟道:“這是當初吳太子子駒入越時,獻給先王的寶劍。據說本是上古名劍,漢高祖便是執此劍斬白蛇起事,後又憑借它衝鋒陷陣,破敵無數,因此號為‘破陣’。”
越王後凝神良久,突然指著殿中一根柱子道:“這是怎麼回事?柱身上麵的金漆脫落了不少,難道沒有工匠過來修膳麼?”
那宮監長躬身答道:“稟主子,以前還是挺好的。隻是二月初十後才出現。當時本說要找個工匠的,可是接二連三出了人命,人心惶惶,竟把此事忘了。”
越王後眼睛一亮,道:“二月初十,那是第一次凶殺發生的時間了。果真是那次死後才出現的麼?”
婉兮莫名其妙地忖道:“果真?怎麼叫做果真?”她也望了一眼那根柱子,隻見烏金的柱身之上,果然是有不少指甲蓋大小的斑斑點點,漆麵脫落,露出了裏麵慘白的木質。
她無意識地抬頭看看殿頂,望原宮的殿頂之高,至今尚是閩越宮中之最。那柱子高聳而上,餘端淹沒在陰沉沉的藻井之中。藻井太高,當中雕鏤花紋又極是繁複,遠遠看上去,隻見一團五彩斑斕,卻辨不出都是些什麼圖案。
得到了宮監長肯定的回答,越王後的臉上,露出了滿意之色,又問道:“這劍掛在牆上,有好多年了罷?”
宮監長有些驚訝,恭聲應道:“正是。十年前大王即位之初,曾駕臨望原宮中,那劍便是掛在這裏。當時奴才也是這望原宮中主事,大王吩咐奴才說,既是先王故物,仍放於宮內罷了,故此未曾收入內庫,也未移動此劍。”
越王後微微一笑,道:“當真麼?”
婉兮凝神看去,隻見那劍身旁邊,不知為何竟挪現一道極窄的深朱色印痕,長同劍身,與牆壁的朱色相映,卻是深了許多。
越王後凝視良久,淡淡道:“你先前說,先王神靈上月共出現三次,分別是二月初十、二月二十六、本月初七……那幾日是雷雨之夜不錯,可是本宮記得,二月二十四、本月初一晚也都是雷雨天氣,為何先王神靈卻不出現呢?”
宮監長囁嚅了幾句,卻說不出話來。
越王後回頭對婉兮一笑,那明豔的笑容,讓婉兮竟有了少許的失神:“婉兮,我有辦法,讓那個所謂的先王英靈出來。”
額頭,有細細的汗珠沁了出來。婉兮抬起頭,用衣袖拭了拭額邊,順便望了一眼陰沉沉的天空。天色幾乎完全黑了,鉛狀的重雲一層層地壓了下來,風變得有些冷冽,帶著濕潤而微腥的氣息——是要下雷雨了罷?
甫一回宮,越王後便不知去向。而她,則聽從越王後的吩咐,蹲在雲落宮庭院蔥蘢的香草叢中,借著廊下風燈裏閃動的微弱光亮,仔細采擷著一種名為杜若的香草。
雲落宮雖是閩越正宮,為王與王後所居,卻沒有什麼富麗堂皇的布置。越王曾打算在宮中開鑿湖泊,種植大樹——便如曆代豪奢宮室一般,卻被越王後婉言謝絕了。
她還婉言相勸越王,將先前宮中一些園林池閣拆除了不少,壓縮了宮中開支。望原宮外原來有極大一片古林,還是先王郢時所建,現在也被伐去了大部分。空出來的地方,越王後叫人圈出王城,另建了一所國賓館,專為用來接待四方來使。
雲落宮內,越王後種滿了各種各樣的香草。日子久了,那些美麗而清香的植物,便在這裏鬱鬱蔥蔥地生長蔓延開去。越王挺喜歡這種山林般的環境,但那些刻薄的宮人們卻在背後悄悄議論說,這是因為越王後出身山野,尚不習慣貴族們的奢華生活罷了。
香草斷莖處濕潤的汁液,把婉兮的指尖染成了淡淡的綠色。她低頭深嗅著草汁的芬芳氣息,想起了越王後那充滿信心、明豔無雙的笑靨,思緒卻飄了開去:
越王後方才悄悄對她說,晚上要帶她去望原宮,並支開守殿宮監,以便揭開凶死之秘;看樣子她是沒打算再帶什麼侍衛前去,對那眾人談之色變的先王怨靈,更談不上有絲毫畏懼之意。
當初越王繇君醜一反常例,力排朝中大臣之議,沒有選定名門貴女,卻強行立了這位出身貧寒的李寄姑娘為越王後,或許並不僅是因為——這位越王後尚在及笄之年,便孤身斬殺了妖蛇的那段傳奇往事罷?
“哧啦——”一道紫白色的電光陡然射入殿內!隨即便是“轟隆”一聲,巨大的霹靂在屋頂上炸響開去!望原宮正殿外一侏高及簷頂的樟樹“拍擦”一聲巨響,被雷電攔腰劈成兩截!茂密伸展的樹冠頹然倒在地上,密集的雨點頃刻間刷刷地落了下來。
模糊的燈光映照之下,長廊外殿窗的紗簾上,突然顯出了兩個女子窈窕的身影。
越王後立起身來,轉頭向婉兮做了個手勢。婉兮便將越王後方才交給她的袋子打開,一邊輕輕推開了其中一扇殿門——那袋子中裝著的,是一隻毛羽鮮亮的大公雞,她手腕微一用力,將公雞丟了進去。
空闊無人的殿堂裏,那隻公雞乍一落地,略有些不太習慣。它一邊撲扇著翅膀,一邊“各各”“各各”地大聲叫了幾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