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遊仙記(3 / 3)

媒人巧舌如簧,竟說動了蓮筠的母親;恰逢小白將所有貨物變賣,資財豐厚,當即將一半之數用來下聘,擇日二人便拜堂成親。洞房之夜,衛瑾懷擁美人,覺得半生的相思之苦,在此時都得到了造化的回饋。他向蓮筠表達了自己的愛慕,並提及海上霧中的初見,殷切地陳述了自己的求仙之苦、相思之深。

蓮筠十分訝異,沉思片刻,終於承認自己便是海上的神仙。但是衛瑾每每問及仙界之事,她總是嚴詞拒絕,聲稱仙機不能泄露,衛瑾對她更是尊敬看重,遠遠超過一般的夫妻之情。

蓮筠性好奢華,稱人間的器物十分粗陋,常常流露出厭倦的意思。她吃飯必以魚肚湯佐之,不肯進食尋常葷腥;名貴的綾羅簪環,往往隻穿戴得一次,便要另置新物。家中篋笥近百隻,都盛滿各類衣飾,至於其他巾帕簪珥之類,更是數以千計。但蓮筠還常常命令小丫環拿去丟棄,更換新物。衛瑾敬重她仙女的身份,無不奉上,百依百順。

蓮筠因此日漸驕橫起來,隻要衛瑾侍奉稍為不周到,便會斥罵不已,有時還遷怒於小白。某次小白奉上的香湯稍有些涼,蓮筠便勃然大怒,拿起一旁的鞭子就要擊打,誰知那鞭子在半空中突然斷成兩半。蓮筠雖然吃驚,但仍喝斥說要將她賣到別家,並說小白對神仙不恭,必會受到上天的懲罰。

衛瑾大驚,意圖為小白說情,小白卻跪在地上,從容申辯道:“奴婢聽說神仙們修習長生之術,性情一向衝淡恬靜;成公智瓊下嫁弦超時,弦超不過是個小吏;太陰夫人愛上盧杞時,盧杞尚出身寒微;如果不顧夫妻情愛的深厚,也不理會家務的操持,而隻是計較金錢供奉的多少,動輒以微小的事由鞭打轉賣婢仆,那是平陽裏的女子們才會做的事情,又怎麼配被稱為神女呢?”

平陽裏是京城著名的教坊妓館所在地,衛瑾唯恐蓮筠會因為小白的話更加發怒,不料她神情陡然變化,反而住口不言,過後竟也沒有追究小白的失誤。但收斂了驕橫的態度,私底下又向衛瑾打聽小白的來曆,衛瑾對此表示不解,蓮筠答道:“我閱人無數,但這個小丫環雖然年幼,卻讓人不由得心生畏懼。”衛瑾聽了大笑,戲謔道:“小白如果這樣厲害,那你就是凡人,她才是神仙呢!”也並不放在心上。

衛瑾出門時帶有盤纏,又有貨貲之物,算得上腰纏萬金。但與蓮筠在一起,花錢如同流水,沒有多久銀子用得快要完了,對蓮筠的供奉稍稍有些不如,蓮筠便沉默不語,神情鬱鬱。衛瑾竭盡所能,唯恐不得討得她的歡心,最後身無長物,連家傳的玉佩也讓小白拿去市上當掉,換來二千錢,但也隻夠蓮筠一夕的花費。

終有一天,蓮筠打扮得香氣襲人,花枝招展,前來與衛瑾拜別,說道:“我是海中的神女,與你前世有一段夙緣,所以此次前來相就。但是我離開仙宮已久,若再耽誤於兒女的情愛,隻怕會引來上天的震怒,並禍及於你。故此我決定回去我海上的仙山,重修玄奧的仙道。此後天高海闊,永難相見,我隻能在碧波下的宮殿中,早晚焚上蘭香,如果那芬芳的氣息升上海麵,便是我在為公子你默默地祈福了。”

衛瑾挽留不住,二人一起抱頭大哭,衛瑾雇車將她一直送到海邊,目送她登舟而去。因為是清晨時分,蓮筠身邊的小丫環仍然提著那隻紅紗的燈籠,海風吹起蓮筠絳紅的紗衣,遠遠望去真是有神女的姿態啊。

蓮筠走後,衛瑾頹廢不振,更覺得沒有顏麵歸鄉,終日隻是借酒澆愁。幸得小白頗懂生計之道,學會了紡線織績,也不知她用的什麼方法,普通的麻線,織出來的布卻如銀似雪,光華盈然,觸肌柔滑,猶勝真正的錦緞。街市上的人爭相購買,一匹布往往可以售得百金,甚至連知府夫人也遣人前來購買,二人的生活漸漸富足。到後來爭購之人越來越多,甚至一天之中所需數十匹。衛瑾擔心小白過於勞累,曾勸說她隻要能供給日常生活即可。小白卻微笑著不置可否,也不推辭別人的訂購。所獲的金錢除去用度,剩餘的都投擲在一隻她親手繡製的錦囊中。

衛瑾生活漸漸富足,閑時還與當地士子吟詩賞花,十分愜意。

她每晚關起門來,獨自留在室中,不燃燭火,也不準旁人入內。衛瑾曾經偷偷地窺視,但見室中漆黑,無法辨物,唯有織機的聲音軋軋,徹夜不息。天亮時小白才從室中出來,所有的布匹已經整整齊齊地放在一邊了。衛瑾跟她開玩笑說:“魏帝宮人薛靈芸,能在黑暗中飛針走線,縫紉衣衫,被稱為針神。今有小白能在黑暗中織出布匹,應該可以稱為織神了吧?”

事情傳開,一時“織神”之名,聲聞百裏。有一個叫做盧江子的布商,嫉妒他們的獲利,又曾經想以重金買得小白的織布之技,卻被小白婉言拒絕。所以懷恨在心,暗中一直等待機會。

恰逢這一月的十六日,是知府母親的六十壽誕。知府以黃金百兩,向小白購買十匹布料。等到交貨的那一天,小白應約織出布匹,盧江子卻買通了來取布匹的知府家人,在半途中用粗陋的白布偷偷更換下來,並將小白織出的布藏在一隻大箱子中。他以為得計,心中竊喜,但等了一天,也沒有聽說衛瑾主仆獲罪的消息;盧江子忍不住打開箱子,這才發現箱中布匹,居然全部是自己拿去更換的粗布。他大驚失色,找到知府家人來詢問,也不明就裏。知府家人發誓自己拿去府中的正是這些粗布,盧江子也記得是自己親手將小白織出的布匹放入箱中。回想種種異狀,盧江子便趕到知府衙門遞狀,狀告衛瑾主仆妖術做亂。

幸好知府為官尚算清明,駁回了盧江子的狀子,因為惱怒他私自更換布匹,罰他枷號一月。但小白織布一事,漸漸越傳越奇,市井中人沒有見識,以訛傳訛,將她當作妖物看待,也沒有人再敢前來訂購布匹。盧江子枷滿釋放後,又叫囂要延請高僧道士逐妖,甚至衛瑾出門,也常常被人側目視之,當地士子聚會也不再叫他,因此十分煩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