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宮監搖頭歎氣,頗以為然:“可南越人的劍法都得到清綸閣的親授,的確是要勝過我們閩越劍士。王上挑選的雖是國中高手,卻仍然不是他們之敵。這不,奴婢來時,我們這邊的劍士已露出敗象,隻怕要輸一局啦!”
說到這裏,他心裏不禁有些犯嘀咕:眼前這位李娘子,平時也不大聽聞,怎麼鬥劍一開始,王上便急急忙忙,非要自己前來請她呢?她又不怎樣絕色,甚至還有幾分男子般的英氣,難道還能把南越人迷得神魂顛倒不成?
李娘子眸中微光一閃,隨便斂滅:“婉兮,你去取些時令鮮果,先隨這位宮監大人送去,我稍後就來。”
婉兮畢竟小孩心性,性喜熱鬧,欣欣然道:“婢子遵命!”入殿取了空果籃,連忙隨那宮監去了。
婉兮的腳步聲,漸漸消失在殿門之外。李娘子伸手取過繡架上,婉兮所用的銀針,針身微偏,不覺以一種奇異的角度,反從前方回旋,斜剌而入緞麵之中!噗,一聲輕響,仿佛將冥想中的她驚醒過來。針身已半沒而入,針鼻上的絲線飄然而起,雖然隻是細如發絲,卻大有獵獵之概。
她光潔的頰邊,浮起一抹淡淡微笑:“南越人終於忍不住動手了。無傷,你也該回來了吧?”
禦道兩邊,種有一片紫竹。這是閩越所特有的竹種,細瘦挺直,管如紫玉,用來製作笛簫,價值不菲。隻有禦苑中才能種植,此時竹影匝地,在風中搖曳不定,頗具一番情致。
叮。
一聲隱約劍擊,穿透竹影,傳入耳中。
婉兮把臂間沉沉的果籃往上提了提,不由得停住了腳步。她發現那聲音,正是來自於宮中獵場。獵場為老王無諸在位時所建,占地百餘丈,四周圍有高牆,頗為廣闊。隻是新的閩越王無暇遊獵,原有的野物全被拘到別處,便空曠了下來。牆頭爬滿了藤蘿薛荔,有的還結出果實,綴在暗綠如瀑的藤葉間,十分蒼翠可愛。
一麵黑牙明黃旗高高越過圍牆,在風中獵獵飄揚。旗上是一尾盤旋探首的青虯,目珠凜凜,頗具威勢。
正是閩越國的王旗。婉兮是民間良家女子選入宮中的,從入宮以來,一直在雲落宮陪侍李娘子,幾乎沒跟其他人打過交道,對於閩越王騶郢,也是一無所知,甚至連麵都不曾見過。此時一看那王旗,知道騶郢正在牆內,不禁心頭撲通亂跳,忖道:“都說咱們國君英明神武,有先王無諸的風采,那南越人卻一向聽說是十分凶惡,不知又是怎生的模樣?”
刹那間,一道閃亮的劍光劃過長空,隨即慘叫聲起,撲通一聲,似乎是有人倒在地上。隨即幾聲朗笑,從牆內傳來:“多蒙承讓。敝國獻醜了!”
話音奇異,帶著一種本地閩語所沒有的拗澀。南越與閩越疆土相接,邊境多有通商往來,婉兮在民間時,也曾遇到過販賣果糧的南越商人,聽過他們說話,頓時心中一跳:“果然是南越來使!”
另一個低沉的聲音響了起來:“第一局已是貴國劍士勝了,素聞南越劍術,傳自於大漢,有天下第一閣之稱的清綸閣。清綸閣主朧欲基,自創‘利’字訣的劍法,縱橫三十年未遇敵手,其劍術已達到出神入化的地步,被尊為‘劍聖’。今日一看,果然不同凡響,實在令小王欽慕不已。第二局不知是南越哪位高手出戰?”
婉兮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悄聲向那宮監道:“我先不忙進去,瞧瞧可好?”那宮監尚未開口,她便輕輕一躍,如飛鳥般落在牆頭,伏身觀看。那宮監急得叫她下來,又不敢大聲,隻好守在一旁。
牆頭薛荔茂盛如瀑,恰好掩藏了她大半身形,而她又身著綠衣,與藤葉渾然一色,場中竟然無人發覺。
婉兮定晴看去,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獵場正中,那一柄晶光閃爍的長劍。劍頭猶有殷紅血滴,瀝瀝而下。握劍的男子著皮革勁裝,身量魁偉,足要高過常人半頭,手掌修長,眉宇間盡是精壯之氣。
在他的腳邊,數名閩越宮監,手忙腳亂地扶起一位玄甲劍士。劍士右臂已被斬斷,半截斷臂跌落塵埃。背心上繡有一個青黑色的“閩”字,被傷口汩汩流下的鮮血染得半透,正是閩越國中禁衛軍的裝束。獵場中央矗立起一座高台,上麵設有錦座,王旗在座後高高飄揚。
此時一個青袍金冠的王者,從寶座上站起身來。他不過三十出頭,眉目冷峻,頗具英武,隻是略帶一絲焦急之色。
正是當今閩越王騶郢。
相傳閩越王族,是戰國時期越王勾踐的後裔。後來越國勾踐六世孫無疆,被楚國所滅。王族幸存者隻好向南方奔逃,各自占據一處地方,或稱王,或為君,互不統屬。其中一支進入閩地,後來傳到一個叫無諸的王孫時,無諸便自立為閩越王。秦末時,無諸率閩中兵,輔佐劉邦,擊敗項羽,輔漢有功。漢高祖五年,大漢皇帝便立了無諸為閩越王,統治閩地。
騶郢便是無諸的兒子,他一心勵精圖治,想守住父親留下的基業,但此時中原大地,為大漢朝所統治。但越地邊境,卻分為東甌、南越、閩越三國。
其中南越與閩越最為接近,南越人生性悍惡,好爭鬥,因為一直與清綸閣交好,修習到了對方精絕的劍術,戰鬥力極強。南越王誌在中原,想要打造更多精良兵器,十分垂涎閩越豐富的礦產,所以屢次進犯閩越邊境。閩越國一再忍讓,誰知南越以謁見閩越王為由,竟令太子帶了幾名劍士來訪,以鬥劍為名,一是試探閩越國的實力,二來也是為了顯示威風。
騶郢自知本國劍術粗淺,但也隻好硬著頭皮,挑選出幾名最為優秀的劍士出戰,誰知第一局便慘敗在對方劍下,連手臂都被斬了下來。但雙方事先約定死傷不論,也發作不得。
客座位置上,是一個錦衣華服的年輕男子,白晰如玉,眉目秀美,意態悠閑之中,隱約帶有一種倨傲之氣,此時騶郢問話,他分明聽見,卻含笑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