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勝劍(3 / 3)

革裝男子意態灑然,似乎根本沒將四周射來的敵意目光放在心上,隻向高台上的閩越王一躬,朗聲道:“此番奉我南越王之命,出使貴國,隻在交流劍術,懂得劍術者隻有臣等二人。詹師兄是劍聖親傳,自然要等到最後出手。這第二局麼,還是由臣一人獻醜。”

他此言一出,閩越劍士怒色更甚,其中一個戟指喝道:“遲宗亮!你不過是贏了我方兄弟一人而已,南越不要太目中無人!懇請王上派臣鄭世移,請與貴使一戰!”

騶郢心知方才受傷的方宜城,已是國中一等一的好手。這鄭世移與他劍術相若,也隻能他出來對陣了,當即微微點了點頭。

鄭世移早憋足惡氣,此時得到國君首肯,頓時大步奔了出來。

嗆!劍器出鞘,利光奪目,顯然也是一柄好劍。劍身一動,直向遲宗亮分心剌來!

遲宗亮灑然一笑,手腕晃動,劍刃奇異的亮光,宛若水流,自劍尖一直流淌而過,直至劍柄,如龍蛇一般,蜿蜒吞吐入內:

“快劍三式,鄭兄當心!”

在旁人看來,隻覺這劍光自刃上流過,然而鄭世移自己,才清晰地感到手腕上一線冰涼。

嗆啷!他撤換劍招,舉刃上撩,才躲過那一線冰涼的殺意。惶然後退,但那水流般的劍光,如影隨形,快疾閃電,周圍人的驚呼聲,已是響了起來!

“果然是快劍!”

“好快的劍!”

所有的人,都在驚呼一個快字的時候,沒有人聽見那爬滿薛荔的牆頭,有人輕聲咕噥一句:“哪裏快了?眼神不對麼?”

那宮監聽得清楚,不禁瞪她一眼,低聲道:“還不快進去?快不快的,你知道什麼?”

婉兮不敢再說,隻好從牆上溜了下來,咕噥道:“的確是慢麼。”

在她的眼中,遲宗亮在空中揮舞的,似乎不是一柄劍,倒象是自己日日練習的一簾針陣中,一枚放大的銀針。甚至連那些掠空而過的姿勢,無非也是那廊下針陣中的任意一種,或者盤旋,還是下擊,各種費夷所思的角度,李娘子平常拿來為難她的,比他的劍勢可要刁鑽百倍。

正在胡思亂想時,忽聽鄭世移慘叫一聲,原來是腕上已經中劍!按比劍規則,隻要棄劍在地,便算是認輸。但他咬緊牙,竟不肯棄劍,鮮血淋淋,自腕上滑落劍刃。

遲宗亮的眼中,閃過一抹殘酷笑意。他劍光閃動,毫不容情,驀地劈空而過,直向鄭世移肩頭勒去!鄭世移隻聽驚呼之聲,此起彼伏,知道閃避不開,心中一涼,也認出這第三式劍招:“一劍斬斷方宜城胳膊的,可不正是這一劍!三劍敗敵,果然不愧快劍遲宗亮之名!”

騶郢在心裏暗暗歎息一聲:“可惜我的劍士,一隻手臂又保不住了!”

眼看快劍鋒芒,即將卷住鄭世移的肩頭!忽然一隻籃子劈空拋起,籃中飛出數枚紅果,刷刷刷!迎劍而來,竟然盡數串於劍鋒之上!

那些鮮紅可愛的果子,脆裂時散發出誘人的清香,仿佛有一種綿軟無形的力量,從最巧妙的角度射出去,一個個阻住了劍鋒前進的銳勢,使之澀滯下來。隻要這些微的澀滯,鄭世移何等機靈,已沉肩移身——嗤,肩頭甲衣,被劍風帶出一道口子,肌膚隱現,給勒下一道淡淡白印。人畢竟已擦過劍鋒,逃脫出去。

遲宗亮撤劍回挽,驀地轉過頭去,目光直射向一個小小的身影之上。

那是個綠衣宮婢,紮丫角髻,頗為可愛。隻是此時紮煞著兩手,站在獵場邊上,眼睛直盯著那籃子,想是去拾,卻又不敢。

所有人都呆在了那裏,連鄭世移都有些遲疑,不相信剛才給了自己救命一瞬的人,竟然會是這個小婢。

遲宗亮的目光,漸漸銳利起來:

“姑娘不過數枚果子,便破了我的快劍去勢,看來也是劍術高手,但望賜教!”

婉兮有些慌亂,她入宮時年齡本小,這三年來一直隨李寄僻居在雲落宮中,甚至連宮人也少有交往,尋常見到生人,臉都是要紅的。此時見無數人的目光都注視在自己身上,頓時手足無措:“不不不!我不懂,不懂什麼劍術!”

整個獵場寂然無聲,隻聽也細如蚊鳴的聲音,猶豫地響起來:“我……我真的不懂劍術。”

她見那劍士的眼睛慢慢眯起,生怕他不信,又急忙加了一句:“我隻是覺得這劍來得很慢,怎麼……怎麼還會擋不住?我怕你的劍割斷了他的胳膊,這才把籃子……把籃子拋出去的……”

“慢?”

遲宗亮的臉頓時漲紅:“我遲宗亮號稱‘南越快劍’,你居然說我的劍法慢?那就請姑娘賜教!”

婉兮不明白了他怎麼突然怒氣勃發,更是慌亂:“我不是說你的劍法慢,我是說那劍……劍……去得真的很慢嘛……”

遲宗亮氣貫劍身,當空一震,串於劍上的果子頓時碎裂。那一帶劍光,陡地大盛,從那些果實碎片中,疾射奔湧,直襲婉兮而來!

他隻道婉兮是故意諷剌他,氣怒交加,這一擊用盡全力,非但快疾無倫,竟然滿空都仿佛是無數枝劍的影子。婉兮平生未跟人動過手,這一下事起倉猝,縱然仍覺得這一式劍招未必有多快,每一刻的變化,都看得清清楚楚,卻不及躲避,因為實在是被那森嚴劍風給嚇呆了。

噗。

微澀清新的草香,從鼻端幽然化開。一片柔軟的青綠影子,已淩空裹住了其中一枝劍影。這一枝劍影微微晃動,停在空中,那千萬枝劍影也就不見了——原來都是它幻出來的,此時打回了原形,被青綠的柔軟緊緊裹著,撲禿一聲,落在了地上。

遲宗亮空著雙手,竟然也呆了。地上躺著他的劍,不知怎麼脫離了他的手掌,劍刃上纏著一枝青芷,雖然正當著銳利的劍鋒,那些青葉卻沒有一些兒損傷,微澀的清新氣息,迎麵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