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於亂世中遇見你（14）
他幾日沒有休息好，此刻有些疲倦，揮揮手讓止戈離開。他站在窗前，看雨霧彌漫，忽然就想起自己登基時，也是這樣的一個天氣，他端坐在龍椅上，接受群臣朝賀，那時候，他隻有一個想法，一定要讓朔地強大起來，建起如前周一樣的天下一統的王朝——
兩年解決南疆、兩年解決燕趙、第五年要打過逍水，統一整個南方……當時他在腦中條理清晰的想著進程——他一身黃袍，背負了一個國家，就必須要考慮著如何讓國家強盛、百姓安居，必須考慮著如何讓軍事強大、貿易繁榮，必須考慮著……
忽然很是疲憊，將思緒抽離回來，腦子裏晃過段青嫣來，這樣明媚的一顰一笑，不經意間流露出的依賴神色，壓在心裏說不上來的溫軟感覺，桌案上有半壇子酒，他拿來一口一口的喝下去，他不想告訴她自己的身份，是在逃避著什麼罷！
腦中思緒甚為混亂，最後和衣仰躺在大床上，迷迷糊糊的睡著。
然後夢見母後，母後坐在承歡宮裏，桂花樹落了一地的落花，見了他來，向他招手，說，“決兒，決兒，來母後這裏。”他似乎還是小孩子，奔跑過去，撲進她的懷中，她一下一下的拍著他的小臉，他就咯咯的笑起來。
夢中也不知走過多少經年，朔宮斑駁，荒城迷離，他仿佛又回到現在的年紀，在一片荒蕪衰草的朔宮裏，穿一身龍袍獨自走著，段青嫣著一身鳳凰宮裝站在那裏，笑吟吟的望著他，說，“莫決，我等你許久，你總算回來了——”
莫決迷迷糊糊的夢著，窗外轟隆隆的一聲響雷，他一下驚醒，霍的睜開眼睛，疲憊讓眼中微紅，過了半天才回過神來，已至黃昏。他並不起身，仰望著頭頂的帳幔，心中閃過母後的種種，母後性子溫柔無爭，每當他說將來要打下天下送給她這樣的話，她總是笑著抱緊他，說“母後不要，母後隻要決兒這一生能無憂無慮。”
心頭一酸，母後啊母後，身為帝王，他如何能無憂？
再想起和段青嫣，第一次救他，賞了他一巴掌；鳳凰台石室裏，說的那些生死與共的話；還有燕子塢結為蘭衣那場醉酒，朔州河邊仰望明燈的模樣，總覺得說不出的美好，越想越是心中難熬，站起身來。
段青嫣笑吟吟的站在暖閣中，大雨滂沱，暖閣燈火通明，照的外麵水麵波漪明亮，雨水打在上麵，煞是好看，當莫決闖進來的時候，她著實嚇了一跳，隨即揚靨笑起來，他穿的蓑衣鬥笠滴滴答答的淌著水，一注水正沿著脖頸流進去，好狼狽的模樣，她走過去，替他摘下鬥笠，說道，“這樣大的雨，你怎麼來了？”然後推他出去，“先快去換了衣裳，當心得了風寒——”
人在夜晚的聲音本就溫柔，這樣幾句話久違近親，他心中又是一暖，粗粗喘了幾口氣，眼眸中斂去掠奪之色，被她推出去，任侍女在屏風外給他換了一件素袍，緩緩踱步進去。
段青嫣向他招手，兩個人並肩坐在欄杆前，她披著一個白貂鬥篷，很大方的讓他一半，看雨夜明滅，彼時還是少年，畫麵美好至極了，莫決終於開了口，“我是——朔州少帝。”
語調中帶著幾分猶豫，然後等著段青嫣的反應，誰知道她半響也不答話，轉過頭去，她明淨的眸也望過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