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2 / 3)

眉林低咒一聲,臉色難看地道:“被發現了,快離開這裏。”

越秦抓著藤架上橫棍的手一緊,弓起身,如一頭受驚的小牛犢般往林子裏鑽,眉林緊跟其後,再顧不上去掩蓋痕跡。然而無論他們怎麼加快速度,那頭凶悍的大鳥都在他們頭頂的上空盤旋,向遠處的主人指示著他們的行蹤。

眉林腿上有傷,這一番疾奔已有些吃不消,忙叫停了前麵拖著人也累得氣喘籲籲的少年。

“這樣不行,很快就會被人追上。”她說,然後走上前把那根斜挎在少年胸前的藤索解了下來。

越秦有些發白的唇動了一下,卻被她抬手製止,“時間不多,聽我說。”

“你從這裏往前,順著溪流的方向先走一段路,小心點。”她一邊說一邊用匕首削下身旁較柔軟的灌木枝,飛快地編出一個布滿綠葉的圓帽來,扣上少年的頭,“然後出林,潛進溪下,盡量靠著遮蔽物多的一麵……”

說到這,她頓了下,問:“會浮水嗎?”

越秦點了下頭,張唇欲言,但眉林並沒給他機會。

“那你就順著溪流走,隻要沒人追上,就別換方向。”說著,給少年理了理幾乎蔽不了體的衣服,將被寒風吹得起雞皮疙瘩的祼露肌膚擋住,又用藤索紮緊,“上岸後別急著趕路,按我之前的方法把自己走過的路處理一遍,別留下痕跡,知道嗎?”

越秦搖頭,嘴依然緊緊地閉著,眼圈卻已經紅了。

“快走,你留在這裏會拖累我。”眉林皺眉,把他往溪水下遊的方向推了一把,似乎很生氣。

哪知少年竟然“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沒有走,卻也沒敢靠近她。

眉林見不得人哭,他歎了口氣,走過去,攬住越秦的脖子,讓他的額頭抵在自己沒受傷的那邊肩上。他個子瘦小,這個姿勢並不顯得怪異。

“好了,阿姐不是嫌棄你。”這是她第一次承認這個稱呼,越秦聽到耳中,不由得哭得更大聲,連肩膀都開始抽搐起來。

眉林哭笑不得,卻又莫名地有些心酸,還混雜著另外一種不知名的情緒,讓她不由得放柔了語氣。

“難道是女孩兒嗎?這麼愛哭!”

這句話倒有了效果,越秦一下子收住聲,隻是不時抽上一兩下,反而顯得更加可憐。

眉林歎口氣,知道沒有充足的理由是無法說服他先行離開的。

“越秦,咱們必須分開,不然被上頭那隻扁毛畜生盯住,一個也走不了。你先走,我隨後就來。”

“那阿姐你先走,我還要拉這個大炎人。”不等她說完,越秦已經抬起頭,拿下頭上枝葉編成的帽子就往她頭上戴。

眉林後退一步閃開,不悅地道:“你這麼笨,等他們殺了你再來追我嗎?”

少年臉上再次浮起委屈的表情。

眉林笑了起來,“阿姐一個人的話有的是辦法不讓人發現,而且我並不是南越人,他們不會把我怎麼樣。”

大約是想起少年對慕容璟和的掛念,於是她又道:“放心,這個大炎人阿姐不會不管,我會看著那些人把他帶回去再離開,然後來找你。”

不等越秦細想這前後矛盾的話,她繼續說下去:“你出去後在離昭京最近的一座大城等我,咱們比比看誰會先到。”說著,已一把拽起藤架上的繩索拖著往林外溪邊走去。

越秦傻呆呆地看著她的背影,很想上前幫忙,卻知道那樣肯定會惹她生氣。就在他躊躇不決的時候,眉林頭也沒回地又喝了聲:“快走!男子漢扭扭捏捏的像什麼樣子?”

越秦身體劇震,嗚咽一聲,戴上草帽轉身便跑,過了好一會兒才微微地緩過神來,盡量往林木茂盛處走,讓枝葉隱藏住自己的身影。隻是他邊跑邊哭,眼前一片朦朧,被絆摔了好幾次,極是狼狽。

因為兩人分開,那隻海冬青一下子不知要跟哪邊,在天上著實忙亂了會兒,最終因為越秦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中而放棄追蹤,隻盯緊了停在溪邊的兩人。

眉林坐在那裏,掏出懷中蛇肉吃了幾塊,然後用水漱了口,又在附近摘下幾片香草放入口中細嚼。她覺得自己幾乎能聽到衣袂破風的聲音往這邊而來,但也知道那隻是幻覺,以她現在的能力聽覺是不可能那麼靈敏的。

不知道是因為寒冷還是因為其他原因,慕容璟和的臉色比早上的時候更壞,青多白少,讓人很懷疑下一刻他就會喘不上氣來。

眉林想了想,上前將把他緊縛在架子上的藤索解開,想著萬一他醒過來了也不至於因動彈不得而無辜喪命。她對他沒好感,無意救他,但也不至於恨他恨到想讓他死的地步。

不錯,她並不打算像對越秦承諾的那樣,真的等到有人找到他後再離開。她可不想找死。

想到牧野落梅眼中射出的怨怒,她就不由得打了個哆嗦,覺得越秦差不多已潛入了溪中,於是起身就要往相反的方向跑。

隻是腳還沒抬起,腳踝一緊,已被人攫住,害她差點摔倒。

“帶我一起走。”沙啞的聲音,不容拒絕的語調。

眉林大吃一驚,低頭,正對上慕容璟和清明的眼睛。

沒有初醒的懵懂,也沒有平時的酒色迷蒙,很清明,清明而幽深,像一泓藏於深山的清潭。很多年後眉林回憶起來都在疑惑,當時究竟是因為他的眼睛讓她產生至靜至寧的錯覺,還是那一刻鳥雀確實停止了鳴叫,甚至於連風都消失了?

不過那隻是瞬間的事,很快她就回過神來,冷冷地問:“你什麼時候醒的?”她絕不會相信他會醒得這麼巧——就在她決定拋下他的時候。

“昨晚。”慕容璟和相當幹脆。

眉林臉色一僵,想到昨晚三人擠在一塊的事,再加上白日的一番折騰,眉間難得地浮上氣惱之色,欲斥之,卻又立即想到現在不是時候,隻能硬忍下這口鬱氣,反笑道:“既然王爺已經醒轉,大皇子等必然也快要趕到,又何必為難小女子?”她不再自稱奴婢,隻因此時已沒自賤的必要。

聽到大皇子三字,慕容璟和的眉梢不易察覺地一跳,並不試圖多說,隻是沒放開手,淡淡地重複:“帶我走。”

眉林臉上的笑掛不住了,狠狠地瞪著他平靜卻執拗的眼,“王爺莫不是忘記昨日還想著要我的命,今日又憑什麼做此要求?”牧野落梅提出讓她如同那些戰俘一樣入林成為他們追殺的目標,他毫不猶豫地答應,甚至在她苦苦懇求的時候,卻隻顧著去討好牧野落梅,連多餘的一眼也不曾施舍給她。如今倒好,他竟還敢使喚她,倒真是以為王爺可以通吃天下嗎?

“我沒想要你的命。”慕容璟和垂下眼,道,就在眉林心中一動的時候,又補上一句讓她幾乎吐血的話,“你是死是活與我何幹?”他的意思再明顯不過,她對他來說什麼都不是,所以他也不會去在意她的死活。

他這樣一解釋,眉林立即明白了,他收她入帳,他棄她於山林,他用她討好心愛的女人,都不是因為他對她有什麼成見,隻是她恰好是那個順手的人,至於她這個人,其實從來沒被他看入眼中過。於他來說,自己像一個物品更甚於活生生的人。而一個物品,哪裏又談得上死活?

眉林不以為自己對他抱過什麼期望,但還是被這句話給刺痛了。隻因從在暗廠起,她就是被當成一個物品對待。她以為……當他滿眼癡迷地摸著她眉角的那粒痣的時候,當他從背後擁著她入眠的時候,她在他眼中起碼還是個人。原來……原來……

低笑了聲,她努力平複住滿腹的悲涼與憤怒,抬腳想要甩開他的手,卻被他接下來的話給止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