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1 / 3)

第七章

石林背倚著聳拔入雲、蒼翠欲滴的峙山,其他三麵皆是蔥蘢的竹林,兩者間隔著一道數丈寬的環形焦土,涇渭分明。

眉林蹲下身,仔細觀察地麵,半晌後撚起一撮炭灰似的沙土遞到慕容璟和麵前。

“你看,這是被燒過的……但為何會寸草不生?”她疑惑,經過多年,在大火所遺灰燼上應當是草木茂盛才對。想到此,她突然像抓到什麼可怕的東西一樣,慌忙將那些沙土扔到地上,又在衣服上擦了擦手。側眼,果然看到慕容璟和眸裏不加掩飾的嘲笑。

撇唇,毫無客氣的她一把將他扔在鋪滿竹葉筍殼的地上,轉身時聽到壓抑的痛哼聲,她的唇角不由得微微翹了起來,然後一邊在衣上撕下一條布帶,用牙咬著紮緊抓過沙土的那條手臂臂根,一邊往不遠處的小溪疾步而去。

小溪是從峙峰流出,沒有經過火燒場,溪水清澈,兩旁植物繁茂,不時還能看到小動物留下的足跡。

單手入水濯洗,用草葉蹭試,再抬起,發現整個手掌已經漆黑如墨,如同那些焦石一樣。眉林歎了口氣,拔出匕首,在掌心劃了個十字形的傷口,然後隔著袖子握著手臂由上往下推擠,看到黑血一滴滴落入溪水中,轉眼便有幾條小魚翻著白肚漂浮了起來。

“真沒良心。”她嘀咕,神色間卻並無抱怨之意。她太清楚那個男人能夠無情到什麼程度,一旦讓他有了翻身的機會,自己定然會死無葬身之地。何況,她會救他也是被逼得無可奈何而已,所以自然不會認為他該有所回報。

隨著流出傷口的血由開始滴滴答答漸漸轉成連續不斷的一股,麻木的掌心也慢慢地恢複了知覺,先是如同蟻噬,然後變成疼痛。血終於恢複了鮮紅之色。

又等了片刻,眉林才將臂上的布帶解開,看著掌心血如泉湧也不驚慌,從腰間的草藥間翻找出止血的,嚼碎了吐在上麵,用布帶纏了幾層,這才起身。

一陣昏眩襲來,她晃了一晃,不得已又重新蹲下,俯下身就著已回歸清澈的溪水喝了幾口,這才感覺稍稍好點。

她其實是不怕中毒的,因為自己在入暗廠的時候已被種下會定期發作的慢性異毒,對其他毒物或多或少都有著一些抵抗力。隻是血實在有限得很,多幾次失血,便有些消受不起。

她將匕首在水中清洗過,然後砍了節竹筒,盛了水回到竹林邊緣。慕容璟和趴在地上,臉偏著,側貼在厚厚的枯葉之上,顯然開始是由正麵撲跌在地上,之後便再沒動彈過。睜著的眼中不見憤怒和怨恨,隻是讓人難以捉摸的深沉。見到她回來,竟然揚唇一笑,語氣異常柔和地道:“如果你聰明的話,最好現在就殺了本王。否則今日之恥,它日必將百倍回報。”

雖然心中早已有數,可是聽到他用這種語氣說出來的時候,眉林仍不由得心中一寒。

“我要怎麼做用不著王爺你來操心。”她神色不動,蹲下將他翻了個身,然後略略扶起,開始喂帶回來的水。

慕容璟和慢條斯理地啜著水,揚起眼睫,企圖從眉林的平靜下麵看出點什麼。

白淨的臉,被水沾濕的發靜靜地貼在頰畔,讓人很想伸手去把它撩到耳後。淡細的眉,安靜的眼,這是一個怎麼看都是那種習慣了低眉順目沒有自我主見的女人,卻不料心機竟是如此深沉,行事也出乎意料的果斷幹練。

慕容璟和第一次仔細看眉林的容貌,在她垂眼的時候,終於明白自己為什麼會看走眼。兩人之間的記憶僅限於她眉梢那粒紅色小痣以及這幾日的相處,以前明明還在一張床上睡過,他卻竟是怎麼也想不起。就算他真的不將這個人放在心上,也不至於如此,由此可知是她有意弱化了自身的存在感。

感覺到他若有所思的探究目光,眉林揚眼,毫不避讓地與他對視,於是存在於那裏麵的冷漠便直直地撞進了他的心中,讓他的瞳孔不由得一縮。

眉林唇角一緊,然後笑了,隻是笑意並沒驅散瞳眸中的冰冷。即便是如此,慕容璟和仍不得不承認她長得其實很秀美。雖然這種美與牧野落梅無法相比。

“既然土中有毒,那麼那些石頭上恐怕也是如此,你確定我們真的要進去?”她再次確認。

“你怕了?”慕容璟和揚眉,欲待再挑釁,突然神色劇變,原本白中透青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

眉林發現凡是不需要合作的時候,兩人就很難和平相處,正在想著是反唇相譏還是不予理會的時候,耳中突然傳來一串極響亮的肚子叫,她驚訝道,“你餓了?”這一路走來幾乎是沒停過嘴,她都還撐得難受,他怎麼會餓得這樣快?

慕容璟和握緊拳頭,動彈不得的身體竟不可察覺地近似痙攣地扭動了一下,他別開眼,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我要大解。”原來連路吃些奇怪的東西,他嬌貴的腸胃竟受不起,開始翻江倒海起來。

這幾日為了避免尷尬,他都盡量少進食少飲水,大解還不曾有過,小解都是眉林幫他。此時欲要大解,他卻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不隻是他,連眉林也有些手足無措。

“快點!”見她還在發愣,慕容璟和惱羞成怒地催道。

“哦哦。”眉林慌了,伸手就開始給他扒褲子。然而越急越亂,一不小心竟然將腰帶扯成了死結。

“割斷割斷……”慕容璟和已經沒了罵人的心思,急道。

“你再忍忍,就快好……”眉林已摳鬆了結扣,哪裏舍得把腰帶給弄斷,誰想就是這一耽誤,便聽“噗”的一聲,一股濃烈的臭味在空氣中蕩漾開來。

她呆住,而慕容璟和則羞慚地別開了臉。

溪邊的竹林中被耙出一塊空地來,一堆篝火在正中熊熊燃燒著,旁邊橫架著兩根竹竿,晾著洗淨的衣服。

慕容璟和趴在一塊斜立入水中的大石上,除了頭以外,身體其他部位全都沒在冰涼的溪水中。眉林則半身浸於水中,在旁邊給他清洗掉身上的汙穢之物。兩人誰也沒說話,一個因為難堪,一個則是微感愧疚。

眉林知道如果不是自己給他亂塞藥草,又拒絕剪斷腰帶,也許就不會發生這樣讓人尷尬的事。對於一個大男人來說,尤其還是一個地位尊崇的王爺來說,這已不僅僅是有損顏麵,而是對自尊的一次極嚴重的傷害。

隻是這樣的事,對於全身癱瘓的他來說遲早都會遇上的吧,以後把屎把尿不都還得她來。她想,於是心中那罕有的良心發現一下子又消失無蹤了。

用大片柔軟的草葉刷洗了背部以及大腿四肢,然後手毫無避忌地幫男人清洗,感覺到手下的身體無法控製地一顫,然後又恢複了平靜,但其中所傳遞出的僵硬卻久久沒有散去。眉林不由得加快了速度,洗完了後麵,便將他翻了個身。

不遠處的火光傳遞到溪邊已變成幽暗的弱黃,卻足夠讓人看清慕容璟和閉著眼以及緊咬著已泛出暗色血漬的下唇。由此可知,他是在如何強忍心中的羞恥感。

眉林心中暗暗歎了口氣,知道自己如果想保命,隻怕真要讓他一直癱瘓下去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