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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無論之前眉林曾怎麼想過,真脫了險,她反倒有些不知該如何處置慕容璟和了。她也幹脆,直接問他想去哪。

“去哪兒?我哪兒也不去。”慕容璟和正在喝她熬的人參燉野雞湯,聞言連眼皮也不抬,淡淡地道。

這個回答有些出乎眉林的意料,她知道這不會是他真心所想的,但仍不由得有些欣喜。這種欣喜毫無掩飾,顯在了眉眼間。

慕容璟和沒有察覺,久違的熱湯讓寡淡的味覺終於得到了彌補。

眉林沒有再說話,專心喂完了湯,讓他靠坐在炕頭消消食,還撐開了炕旁的窗子,讓外麵的景致流瀉進來,才端著空碗出去。

窗外就是院子,籬笆圍牆,荊扉掩門,一口苔色斑駁的水井位於籬笆左近。院子裏是壓實的泥地,一條石子鋪成的小路從正屋延伸到院門。籬笆內外長著幾棵枝葉掉落的老樹,一時也分不清是什麼樹種,黑壓壓的枝條橫展開來,映著澄藍的天,著實有幾分野趣。越過籬笆,可以看到遠處別家的屋頂以及更遠處的山林石崖。

慕容璟和靜靜地看著這一窗之景,眸光沉斂,靜若深水。

眉林是隨遇而安的性子,對住的地方並不是很挑剔,所以一旦安定下來便沒打算再離開。慕容璟和不說走,她自也不會熱心過頭地為他作決定。事實上,如果真把他送去他該去的地方後,這裏便不能再住了。她覺得她挺喜歡這裏的,他不走那自然是最好。

既然慕容璟和那邊沒事,她就要全心為過冬做準備了。或許不僅僅要考慮衣食的問題,還有其他……

將砍回的柴一捆一捆地抱進柴房,眉林一邊忙碌,一邊在心裏一件件地盤算需要做的事。卻想不到在抱到還剩下小部分的時候,連柴帶人一頭栽倒在柴房的地上。

陰了兩日的天終於下起雨來,雨不算大,但淅淅瀝瀝地確實惱人。

慕容璟和看著院子裏沒抱完的柴被打濕,雨水被風吹過半開著的窗子,灑在他半蓋著的舊棉被上,不一會兒便濕了一大片。

直到天色擦黑,眉林才不知從哪裏悄無聲息地冒出來,手中舉著一盞光線昏暗的桐油燈,映得一張秀麗的臉青白如鬼。

雨仍在嘩嘩地下著,有加大的趨勢。

“你去哪了?”慕容璟和靜靜地看著她爬上炕把窗子關了,又撤掉那因為吸飽了水而變得沉甸甸的被子,並用幹布巾擦拭褥子上的水漬,開口打破沉默。

眉林手上頓了下,然後又繼續。

“有人讓幫忙,去得久了些。”她淡淡道,額發低垂,有些淩亂,有些濕意。

慕容璟和從那輕淡的語氣中捕捉到壓抑過的緊窒和疲憊,長眸微眯,微帶不悅地嘲弄:“你這女人有幾句話是真的?”他話中有話。

眉林抬頭看了他一眼,抿唇扯出一個勉強算得上是笑的弧度,沒反駁他的話,卻也沒再說別的。

她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沉默,但該做的事卻一樣沒落下。

燒了炕,有被子擋著,褥子濕得不多,所以沒換,事實上也沒可換之物。因此隻能就著炕的熱度烤幹。燒水給慕容璟和泡了個澡,將那一身的冰冷除去,又伺候了飲食大小解,用稍厚的幹淨衣服替代換下來的被子湊合一夜,方才算忙完。

仔細想來,似乎都是在圍著慕容璟和打轉,關於她自己,反倒沒什麼可做的。

以往為了方便照顧他,加上沒有多餘的被褥,並節省燒炕的柴火,兩人都是同炕而眠。這一夜在服侍他睡下後,她便端著油燈走了出去,再也沒回來。

這一夜,炕始終沒冷過。

雖然沒有被子,慕容璟和卻覺得熱,是熱,卻又不會燙得讓人難以忍受。隻是他總睡不著。也許無論是誰,成天躺著什麼也不能做,都會睡不著。

灶房那邊不時傳來細微的響動,讓他知道,那個女人也是一夜沒睡。

天色還沒完全清亮,眉林就端著一碗熱粥兩個饃饃走了進來,這一次她沒點燈,在傾身扶他的時候,手有些打顫。他看到不過短短的一夜,她的眼眶似乎就陷下去許多,唇白得跟死人一樣,上麵還有著深深的咬傷。

“你……”側臉避開遞到唇邊的粥,慕容璟和猶疑了一下,還是問出了口,“怎麼了?”

勺子碰到碗壁發出清脆的響聲,眉林不自覺地又咬住了唇,牙齒陷進凝血的傷口,手上的顫抖微微止住,胸口急劇起伏了兩下,驀然抬眼盯著他,脫口道:“你給我解藥,我送你去你想去的地方。”

慕容璟和目光與她相接,沒有避讓,裏麵充滿研究的味道,緩緩道:“什麼解藥?”

眉林目光黯淡下去,不再說話,又將勺裏的粥遞了過去。

慕容璟和目光落在她浸出血的唇上,半晌才張開嘴,將勺中的粥喝下。喝了小半碗,又吃了大半個饃饃,他便別開了頭。

“我說過哪裏也不去。”看著坐到一邊低頭悶不吭聲吃他剩下食物的女人,他再次重申。

眉林嗯了聲,沒有抬頭,臉上也不見那日的歡喜,微微彎曲的背讓人感到一種仿佛隨時都有可能斷裂的緊繃。

匆匆將殘剩之物吃完,她便走了出去,再回來時,手上抱著昨日打濕的被子。此時已幹,蓋上身上時,尚能感覺到帶著柴火味的暖熱。

“我中午前會回來……”給慕容璟和翻了個身,又按揉了兩下四肢以及挨著炕的那麵身體,她道。目光看向透進清幽曙光的窗子,雨仍沒停,啪啪地打在上麵,頓了下,她又道:“下雨,今日就不開窗了。”她其實也知道,從早到晚都躺著,連翻身都做不到,是一件多麼難受的事。所以常常在出門前會給他把身體稍稍墊高一點,然後打開窗戶,至少讓他的視線不用困在一屋之內。

“去哪裏?”慕容璟和看著她,若有所思地問。

眉林搖頭,沒有回答,抬手順了順有些淩亂的發,快步走了出去。

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門口,然後是關門的聲音,慕容璟和眼中掠過一絲陰霾。

眉林並沒去別的地方,她找了那個老人,回去時也不過是弄了點普通的解毒止痛的草藥。她心中其實知道是沒多少用處的,但試試無妨。

她其實可以將慕容璟和的情況傳遞回組織,還有石林下那神奇的墓葬,任選一項都能幫她拿到解藥,而且還是效果最好的那種。但這種想法隻是在她腦海中一閃而過,便被毫不猶豫地拋開了。

且不說泄露慕容璟和的行蹤會惹來多大麻煩,便是她自己,好不容易才有機會脫離組織,再回頭去招惹上,不是沒事找事嗎?何況到現在為止,她仍然無法確定慕容璟和究竟是不是那個人,更不敢魯莽行事了。

早上那一詐,不僅沒讓她看出絲毫端倪,反而迷惑更深。不過也不稀奇,鍾山一劫,她已知道若論玩心眼,自己那是拍馬也及不上他的。與其這樣,以後倒不如直來直往的好。

回到家,眉林熬了草藥喝下,除了那從喉嚨一路滑到胃部的溫暖以及苦澀外,並沒有其他特別的反應。疼,還是分筋錯骨、萬針鑽心的疼,即便這麼多年已經熟悉了,卻並沒有因此而變成習慣。

力氣在一點點失去,內力卻越來越澎湃,鼓脹著因毒發而變得脆弱的經脈,似乎隨時都會噴薄而出,將她撕成碎片。

她一直知道內力恢複得蹊蹺,但沒想到有一天它也能變得致命。

顫抖著手抓住近旁的東西,她站起,還沒緩過氣,胸口一陣翻騰,“哇”的一下,剛剛喝下的藥又全部傾倒了出來。本來就藥味彌漫的廚房味道更深了一重。

眉林掏出手絹,擦去口鼻上殘留的汁液,定了定神,然後走到水缸邊舀冷水漱口。

再出現在慕容璟和麵前,她已將自己整理得幹幹淨淨,除了臉色不好外,並不能看出什麼。慕容璟和既然問過她一次,沒有得到答複,便也不會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