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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被從牢中放出來,又好吃好穿地侍候著,眉林左想右想都想不出自己還有什麼利用價值,最終隻能把原因歸到瘌痢頭郎中的身上。興許是他好心給自己說了幾句話,又或者還想著讓她給他養玉呢。

最開始的兩天,她曾試探著往城外走去,結果被客氣地請了回來。自那以後,她便不再出門,連瘌痢頭郎中也沒去見。

荊北多雪,梅花遍地,連她住的窗外也有幾枝。但她並不喜歡,每日將窗戶關得死死的,連氣也不透。

如果說在被抓來的途中她還有什麼想不開的話,那麼在解藥送到手中那一刻,她便全然清楚了。她之於他,就是一個暗廠出來的死士,或許在他看來,她就不該擁有自己的意誌和情感,那樣無論用起來還是想要舍棄,都很簡單。偏偏她有七情六欲,還想著背離組織,所以才會落得現今的下場。

她隻是不明白,他為什麼不索性殺了她?那樣不是省事多了?

她想不通此事,但也不想繼續一廂情願下去,便也不再胡思亂想。她嗓子已經完全啞了,不能說話,索性不和人交流,隻是要了圍棋和棋譜,整日坐在炭爐邊一邊烤白薯一邊自己琢磨。

她其實並不通棋弈之道,隻是聽說過“有害詐爭偽之道”皆在三尺之局之上,反正也無事可做,不如學學,看能不能讓自己變得聰明一點。至於瘌痢頭所說活不了多久的話,在毒發的疼痛被解藥遏製之後,便被她拋到了腦後。

大抵是經受過一段時間徹骨的疼痛以及無望之後,才體味到能夠毫無痛苦地活著的美好。她此時秉持的是得過且過的想法,畢竟明知不可為而強為之,那就是自找難受。而且,不得不說,對於瘌痢頭郎中她還是心存僥幸的。

那個時候,她並不知道自己的一舉一動都有人稟報給慕容璟和。因此在後來兩人花前月下的時候,便免不了聽他抱怨幾句,說她根本沒將他放在心上雲雲,連想他一下又或者去看他一眼也沒有。她知道他那純粹是胡亂找一個由頭撒嬌,並不是真心想要讓她去記起那些說不上美好的過往,因此也並沒趁機跟他算舊賬。

說完全沒想他,那絕對是欺騙自己。偶爾琢磨著下棋方法時,她也會走神,想起兩人在一起時的情景,針鋒相對也罷,相互依戀也罷,便是最美好的時候也如同鋒利的針芒一樣紮得她揪著心口透不過氣。隻是她並不會縱容自己沉浸在那種境地當中,轉眼又收回了神,然後剝去烤好的白薯皮,專心享受那甜美的味道。

她自小便沒見過親人,沒有朋友,自然也沒人教導她要怎麼樣才是對自己好。所以她喜歡什麼便是什麼,不會去想應不應該。就像現在這樣,她隻是遵循自己的心意去做而已。她想活著,想活得好好的。至於感情,她認為那其實是自己的事,與任何人都沒關係。因此,歸根究底,她還是覺得問題出在自己身上。如果哪一天,不再喜歡他了,自然便不會再傷心。所以,實在談不上恨不恨。所以,當那天看到他出現在她住的地方時,她竟然笑了。

她想過,如果是剛到荊北的時候見到他,她定然低著頭不去理會他,哪怕是看一眼也不會,那時候是她傷心得最厲害的時候。但是在經過這麼些日子後,那些傷心便沉在了心底深處,不是沒有,卻也不再足以讓她失控。所以,在看到他的時候,她表現出了足夠的平靜。甚至在聽到他的命令時,也並沒感到一絲惱怒。

那一天,天下著雪,慕容璟和穿著烏黑油亮的貂裘衣,頭戴同色的皮帽,坐在鋪著厚軟熊皮墊子的抬轎裏,被人抬著沿著院子正中的主道走進來。一個侍衛給他撐著把天青色描著翠竹的油紙傘。一路走來,在清掃過卻又很快覆上薄雪的道上留下了兩串腳印。

眉林從半敞著的門望出去,正好將這一幕映進了眼中,那一瞬間她心中最先想的竟是他這個樣子真好看,所以便沒忍住笑了起來,事後回想她都覺得自己丟臉。

看到她臉上沒來得及收斂的笑,慕容璟和先是一怔,而後臉色就變了,心中莫名地鬱悶起來,就如這些日子每次聽手下彙報完她的一舉一動之後的心情。他偶爾甚至會想,也許她發脾氣或者咒罵他都來得比這副不放在心上的樣子好。或許是抱著這種心思,他幾乎不過腦子生硬地說出了那話,甚至在等著她如同在鍾山時那樣冷嘲熱諷地拒絕。

“從明天起,你去給神醫養玉。”

眉林呆了一下,有些奇怪他怎麼會知道養玉的事,心裏卻在想,這許久不見,他倒確實比在老窩子村裏時來得好看,人靠衣裝這話還是有幾分在理的。

慕容璟和哪裏知道她在想著風馬牛不相關的事,隻道她心裏正因著自己的話波濤洶湧呢,臉色剛剛有些好轉,便看到緩過神的眉林點了點頭。先是已經應允了的,後又害人家被帶在這天寒地凍的地方,平白受了牢獄之罪,怎麼說都要做到。何況,她確實想見一見瘌痢頭郎中,賴著他好歹給自己治治。

慕容璟和見她臉上並無憤憤不平之色,也沒恨意,平常得跟以前一樣,一股鬱悶突然自胸口直衝而起,堵在喉嚨眼那裏,上不來也下不去。

“給我在炭盆邊安張椅子。”他原本是想達到目的就走的,此時卻是不想走了。

送他來的護衛依言端了椅子過來,鋪上厚厚的墊子,扶他坐了進去後,便被揮退,剩下兩人圍著炭盆麵麵相覷。

眉林是知道這人的別扭脾氣的,對於他的舉動也不是多驚訝,無語對望了一會兒之後,便低下頭去掏烤在炭火邊的白薯。

慕容璟和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然後突然發現,近月不見,她竟是瘦了許多。那身夾襖穿在身上,空蕩蕩的,怎麼看怎麼不暖和,怪道說要整日坐在炭火邊。想到此,他不高興起來,也不知是惱清宴辦事不妥當,還是惱自己莫名其妙。

眉林拿起白薯剝了皮,那香味散發出來雖然誘人,她卻突然沒有了胃口,於是丟到旁邊的碟子裏,然後起身走向盆架。將手放進水中一邊慢吞吞地清洗,一邊暗忖這人就是專給別人找不自在來的。不過這是他的地方,自然是想在哪裏就在哪裏,她才懶得多說,而且就算想說也說不出來。

“拿過來,我要吃。”慕容璟和看著她纖瘦的背影,驀然開口。

眉林拿過帕子擦手,沒有立即回應。她在想是端起盆中的水潑過去好呢,還是連碟子帶烤白薯一起扣在他頭上,又或者……乖乖地喂他吃?最終她隻是回到炭火邊,開始下起之前沒下完的棋,完全把突然多出來的一個人當成了擺設。

慕容璟和是習慣了牧野落梅的忽視的,但不代表他也受得了眉林這樣對他,隻是他不屑做對著一個不理會自己的人大叫大嚷那樣可笑的事。

因此當眉林真正忘記了他的存在,徹底投入棋局中去的時候,突覺肩上一沉,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麼一回事,已經連同壓在身上的重物一同摔倒在地。

“誰準許你在本王麵前如此放肆?”慕容璟和額上有汗滾落,卻不容眉林起身,就這樣手臂扼著她的頸項,貼在她耳邊咬牙切齒地問。

他身上穿著貂裘,進來後也沒脫,眉林回過神來後倒覺得挺暖的。既然暫時起不來,那就先這樣吧。不過她很快就意識到他能自己動的事,不由得皺了秀眉,覺得這人真是深不可測,自己實在差得太遠。

慕容璟和半天沒得到回應,探頭一看,發現她趴在地毯上,目光呆滯地盯著不知名的某處,竟是神遊天外去了。心中又是惱怒又是無奈,發泄不出來,於是頭一低,他狠狠地咬了她耳朵一口。

眉林痛得一哆嗦,散佚的思緒立時回籠,她想也沒想一把就將壓在背上的人推到旁邊,自己坐了起來。伸手摸上生疼的耳陲,放到眼下一看,手指上竟是染了一抹猩紅。

這人太壞了!她眯眼看向仰翻在地,得意揚揚地看著自己的男人,一時怒火攻心,懶得去想是否會害死自己,一個翻身跨坐到他身上,又抓又打,又咬又捶,如同街上的潑婦般,哪裏還顧得上什麼武功路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