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3 / 3)

再不相幹……

一股無法言說的狂躁因為這句話而蠢動起來,帶著心髒被擠壓般的窒痛,讓慕容璟和不由自主地撐住窗邊的案桌,另一隻手壓上心口的位置,微微彎了腰。

從此,我與你再不相幹。那句話如同咒語一般在耳邊反複響起,伴著眉林看向清宴那嬌媚羞澀的一眼,直逼得慕容璟和胸口如同要炸裂開來。他倏然將桌案上的東西一下子掃落在地,在抬眼時驀然看到窗外開得正盛的梅。梅色如烈焰,映著暗夜白雪,原是高雅絕豔,但卻讓他沒來由地一陣厭煩,心中那股狂躁因之更加炙盛,於是一掌擊出。但聽哢嚓連響,一窗好梅竟是委落雪泥之中。

“怎麼,後悔了?”牧野落梅的聲音突然在窗外幽幽響起,清冷中隱含著讓人難以察覺的失落。

慕容璟和冷立在那裏,目光穿過窗子落向另外一個院子,沒有應聲。

“璟和,你後悔了,是不是?”牧野落梅卻失去了鎮定,美麗的身影出現在窗口,死死地盯著裏麵的男人,再一次重複。她不相信他會變心,至少她不相信他真的喜歡上了那個貪生怕死的女人。這五年來,他身邊美人不斷,出色則比比皆是,也沒見他對誰動過真情。他始終在等著她,又怎會在這短短一兩個月內就變了心?何況還是為了一個曾經害了他的細作。

慕容璟和緩緩收回目光,看著眼前這個曾經讓他即便是在最惡劣的處境下仍然不棄不舍追逐的女人,看她素來冷傲的臉上不知何時竟染上了淡淡的幽怨,看著那雙動人心魄的美眸中閃爍著不安,心裏卻出奇的平靜。

“本王從來不會為做過的事後悔。”他淡淡道,“夜了,你該去休息了。”

說罷,驀然轉身離開了窗子,順手拿起件鬥篷往門外走去。

“找清宴來,本王要出門。”在踏上階下夜時又覆上的積雪時,慕容璟和無視仍站在窗邊的牧野落梅,對悄無聲息跟隨在後的護衛道。

那護衛微僵,神色一瞬間變得微妙無比,卻不敢多說,隻能快速往新人所在的院落奔去。

如果要論最悲慘的新郎,這天下間怕是再沒人能超過清宴的了,洞房花燭夜竟還被迫跟著主子在外麵奔波。如果真是為了什麼正事急事倒還罷了,偏偏人家隻是想上街巡視巡視荊北城的防守以及治安情況,順便在外麵吃早餐。

回到王府已過了卯時,院子裏已經有人在活動。慕容璟和叫住想要回房洗漱換衣的清宴,讓他就在自己院裏解決。事實上,為了方便伺候他,清宴在中院也有歇宿的地方,成了親有了家眷自然要另辟住所。

清宴哪裏會不明白自家王爺在別扭著什麼,但他心中也有怨言,因此便故作不知,仍是平時那副麵無表情的樣子,道:“如果一直不回去,阿眉定然會擔心。奴才去打聲招呼,便回來伺候主子。”說到後麵幾個字,他刻意加重了語調。暗忖,你再是王爺,也總不能把下屬的新婚期給霸占了吧。

阿眉……慕容璟和隻覺眉角一跳,心裏無端地升起一股悶氣,卻又發作不得,臉色便有些難看。

清宴低眉斂目,什麼也沒看到。

慕容璟和不悅地瞪了他半晌,最終妥協地揮了揮手。獨自回到屋內,侍女端來熱水洗漱的時候才發現掌心竟然還紮著碎瓷片。沒有讓侍女給他處理,他自己一塊一塊將其摳了出來,看著鮮血隨著瓷片的離開冒了出來,腦子裏突然浮起身著鮮紅嫁衣、笑得俏麗動人的眉林,於是手心的疼痛變得再難以忍受。隨意拿布裹了裹,他轉身走進內室,拿起大炎與周邊鄰國的地圖開始捺著性子研究起來。

還有月餘便要過年,天寒地凍,人心思歸,若戰況繼續拖延下去,大炎危矣。

當清宴換了身平日穿的衣裳回轉時,慕容璟和下了一個決定。

“今日入京?那爺和牧野大將的婚事要什麼時候辦?”清宴驚訝,他以為他家王爺這一番害人的折騰就是為了將牧野落梅娶到手,哪知馬上就要達成願望,爺竟然又要入京請旨出戰了。

慕容璟和突然覺得“婚事”這兩字刺耳得很,不由得瞪了清宴一眼,沒好氣地道:“她家中雙親皆在京城,自然是回京裏再辦。”

清宴心中狐疑,臉上卻不顯,隻是哦了一聲,便告退下去準備。

慕容璟和叫住他,遲疑了下,就在清宴眉梢忍耐不住開始想要往上挑的時候,才一臉若無其事地道:“你剛成親,與……嗯……那個分開太久不好,把她也帶上。”他實在無法說出妻子這兩個字。

清宴恭敬地應了,轉身之後,臉上終於忍不住露出無奈的表情,心道王爺你怎麼能惦記奴才的“妻子”惦記得這麼明顯呢。

當眉林聽到又要入京的時候,心中確實有些不願。她想看一眼荊北的二月,這次錯過了,以後恐怕便沒了機會。但是自己和清宴是已經成過親的,雖然沒喝合巹酒也沒結發,名義上確實已經是一家人了,自然是要跟在他身邊才對。這些念頭她隻是在心中轉過,沒有說出來,清宴跟她說,她便爽快地開始收拾起來。

說收拾也沒什麼好收拾的,不過幾身衣服而已。就在她拎著包袱與清宴一同跨出才住過一晚的房間時,看到門外站著一個身形高大的男子。

那男子看上去三十出頭的樣子,貌極醜,但目光純淨,給人憨厚可靠的感覺。眉林眯眼,看他有些閃躲的眼睛,隱隱有熟悉之感。正思索際,那男子先是恭恭敬敬地給她行了一禮,喊了聲姑娘。

眉林腦中靈光一閃,眼睛驀然瞪得溜圓。

屍鬼?屍鬼!她一把伸出手抓住他,奈何嘴裏無法發出聲,但眉眼間卻溢滿笑意。她真沒想到能在這裏見到屍鬼,看來這一段時間他過得還不錯,人壯實了,背也不駝了,看上去年輕了不少。

屍鬼先是被嚇得一瑟縮,見她神情極好,也不由得跟著嗬嗬笑了兩聲,這才小心翼翼地拿眼去偷覷一旁神色陰沉的清宴。

“你來幹什麼?”奇怪的是對人一向麵無表情的清宴此時竟是寒著臉,表現得極為不悅。

眉林察覺到兩人間流動的異樣氣氛,再聯想到昨日的一幕,微一沉吟,心中已猜出幾分。見屍鬼撓著頭說不出話,忍不住想要幫他,於是使勁把他拽到清宴麵前,然後跟清宴比畫說想帶著他一起上路。

“不行,爺不會答應。”清宴毫不猶豫地搖頭,把問題推到慕容璟和身上。

屍鬼的神色黯淡下來。清宴冷著臉轉身,不去看他。

眉林才不會去相信清宴的推托之辭,她也並不是愛管閑事的人,但是如今清宴於她來說終究與旁人不一樣。明明能得到幸福,為什麼非要為了不相幹的人舍棄?

她伸出手去拉清宴,清宴回過頭,對上兩張可憐巴巴看著他的臉,突然覺得有些頭痛。

“行了,快點去收拾,趕不上可別怪我。”他鬱悶地道,看屍鬼歡天喜地地去了,不由得歎了口氣,“阿眉,你……”他明白她的心意,隻是很多事不是想的那麼簡單。

眉林偏頭看著他,臉上露出無辜的笑。

清宴被她這一笑,笑得心中咯噔一下,隱然有被人看穿的狼狽感。也許其實不是很多事不那麼簡單,隻是他……還有王爺活得太複雜了,於是便讓那些明明活得很簡單的人跟著他們受折磨。

他一直知道眼前這個女子很聰明,聰明地知道什麼時候該收斂自己的光芒,什麼時候又該阿諛諂媚,不會不及,也不會太過。他一直以為她也是如同他們一樣,每行一步都會將得失量得清清楚楚。直到昨日婚禮上,在她看向他的時候,他才赫然明白,她其實很簡單。

她隻是比任何人都明確地知道自己能擁有什麼,然後加倍珍惜而已。

“走吧。別讓爺等。”他微笑,就著她拉住自己的手牽著往外走去。

從此以後,他會盡量不讓她再受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