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2 / 3)

“你休想嫁給他。”那斷然冷硬的話語如同詛咒一樣飄散在漫天風雪中。

眉林垂下眼,坐進妝台前的椅子裏,等著人來給她梳發上妝。

她等來了慕容璟和。

慕容璟和仍穿著常服,渾身上下沒有一點即將成親應有的喜氣。眉林靜靜地看著他揮退棣棠,將來為她梳喜妝的女子撂在走廊上,心無半點波瀾。在牧野落梅出現的那一刻,她就知道,這親大約是成不了的,所以現在……也沒什麼好意外。

“我答應了落梅,永不迎你入門。”慕容璟和對她說。

她微低著頭,不知道他說這句話時是什麼表情,也許有愧疚吧……也許什麼也沒有。她抬起手去解身上的嫁衣。這嫁衣本來就不是她的,還沒穿暖,脫下來也不會舍不得,如同他於她一樣。

“不用脫。她不要這件嫁衣了,我會讓人給她另外做。”慕容璟和看著她毫不留戀的反應,心中沒來由地又冒起一股燥火,但被強壓了下去,繼續說出親自來此的意圖,“我和她會另外再擇婚期,今日……今日我會為你和清宴主婚。”

手一顫,腰上的係結被拉成死結。眉林赫然抬起頭,不敢置信地看向他,她相信是自己聽錯了。

她本來就沒什麼血色的臉在喜服的映襯下顯得更加蒼白,淡青的血脈在下麵若隱若現,長發披散在背後,光澤黯淡。

慕容璟和微微移開了眼,竟然有點不敢再去看她。

“清宴他一定會好好待你……”說這句話時他突然覺得喉頭哽塞難言。然而他無法拒絕落梅,無法拒絕一個素來高傲的女子拋卻對其來說與性命等同的矜持在他麵前低下頭,至少不該是為一個……一個不該成為他生命中重要存在的女人來拒絕。

眉林這一次是真正聽清楚了,她的臉色不能變得再白,但她的手卻無法控製地顫抖,顫抖著想抓住點什麼砸向眼前自以為可以主宰別人一切的男人。然而當她摸到妝台上的粉盒時,卻隻是緊緊地握住。

然後,她伸出手,將那隻空著的手伸到慕容璟和眼皮底下。

解藥。在他疑惑地看向她的時候,她用唇語無聲地說出這兩個字,她知道以他的聰明定是能夠看得懂的。

她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他給她根除體內毒素的解藥,她就嫁給清宴。

慕容璟和顯然沒想到她會討價還價,而不是哭鬧著不嫁,又或者纏著他。心情一下子複雜到極點,說不清是失落還是陰鬱。他頓了頓,忍住漸漸變得暴躁的情緒,努力讓自己顯出不是那麼在意的神情,淡淡道:“那沒有現成的解藥,不過我可以讓人給你配製。”事實上,這事他早就在實施了,隻是在配成之前不願說出而已。

眉林知道這人雖然混賬,但還算是信守承諾的。微微一笑,她繼續提出要求。

“從此,我與你再不相幹。”削尖的手指點著胭脂,在白色的絹帕上寫下這一行字,如同一朵朵紅梅在兩人眼前綻開。

慕容璟和臉色劇變,狠狠地盯著那幾個字,似乎想用目光將之從上麵剜下來似的。半晌,他放緩了麵上的表情,伸手拿過那帕子,團了一團,扔進火盆中,狀似漫不經心地道:“如你所願!”語罷,甩袖而去。

眉林保持著之前的姿勢,沒有去看他。

棣棠和化喜妝的婦人走進來。

“姑娘,這妝……還要嗎?”棣棠猶豫地問。她會武,慕容璟和又沒刻意壓低聲音,自然聽清了屋裏的話。

眉林點了點,重新坐好,目光落在妝台上的銅鏡裏,看著裏麵那與她對望的蒼白女子,看著那蒼白被一點點掩去,換上新人的喜豔。

沒有有福氣的長輩梳頭,於是妝婦就直接幫著給她把頭梳了,一邊梳一邊念著祝福的話。

“一梳梳到尾。”

“二梳梳到白發齊眉。”

“三梳梳到兒孫滿地……”

眉林的眼漸漸迷蒙。

他說她是他的,她整個人都是他的。他說除了他,她誰也不能嫁……

嗩呐鑼鼓聲歡快地響著,一粒粒爆竹在腳邊炸開,紅色的紙皮在硝煙中翻舞。

眉林在喜娘和棣棠的扶持下緩緩踏著青氈花席步入喜堂,同心結的另一端係在清宴身上。

蓋頭被人用秤挑起,眉林眼未抬,耳中已聽到抽氣之聲,大抵是在驚訝新娘子的美麗。

她容色本不醜陋,此時再經精心修飾,掩去了慘淡的蒼白之後,便隻剩下醉人桃顏,楚楚柔姿。她懂如何收斂自己的存在感,自然也明白如何能讓自己光彩照人。

今日她大喜,她自然要是那個最美麗的女子。

緩緩揚起長睫,如同普通的新嫁娘一般,烏黑清亮的眸子帶著些許的羞怯,最先看向的是與她並排而立準備行禮的新郎。

來參加婚禮的人,必然是衝著那人的麵子,此時心裏隻怕在暗暗嘲笑自己和清宴。她當然不介意這些目光,但是自今日起,她和清宴便是一家人了,又怎輪到這些人來看他的笑話?

果然,她這一眼,不僅是周遭聽過婚禮換新郎傳言的人心裏開始狐疑起來,便是清宴也有些愣神。

清宴穿著新郎的喜服,清秀俊雅,眉眼柔和,一眼看去倒像個翩翩貴公子,哪裏是個厲害的皇家內侍。見到她望來的一眼,先是微怔,而後報以暖笑,那笑中隱隱有些悲涼和歉疚。

眉林唇角微揚,回以淺淺動人的笑。然後在司儀的主導下,開始行拜禮。

一拜天地。她看清賓客百相,卻無一相是帶著善意。

二拜高堂。兩人無高堂,隻有主人;拜的是慕容璟和。她看清慕容璟和冷硬緊繃的臉,牧野落梅得意輕鄙的眼神,還有越秦不敢置信的驚愕。

夫妻對拜。眼中隻剩下清宴那張自始至終都保持著溫暖笑意的容顏,隻是那笑中美中不足的還是有著難以言說的悲涼。當一個躲在門柱後麵偷瞧兩人行禮的高大身影發足狂奔而去後那抹悲涼變得更加深濃。

眉林隻覺心裏一沉,起身時眼前微黑,就在她以為要當眾出醜的時候,一隻溫暖的手扶在了腰上,阻止了她身體的踉蹌,卻引來一陣起哄的笑聲。

那隻手代替了同心結,牽住她自一開始便冰涼透骨的手,緩緩走向洞房。她看著走在前麵瘦削卻挺直的背影,一瞬間便釋懷了。她命不久長,自然不會耽誤對方。

“阿姐!”身後傳來越秦微微喘息的呼喊,顯然他是想不通,一路追了過來。

眉林回頭,嫣然而笑,那笑並不悲傷,也不淒涼。一地白雪映著豔色紅妝,如同怒放的紅蓮,越秦看呆了眼,直到兩人在眾人的簇擁下走遠,才緩緩回過神。

阿姐是心甘情願,她……一定會幸福的吧。

他回過頭看向那本應是新郎官卻莫名成了主婚人的男人,恰巧看到一個茶杯在他掌中化成碎片,茶水摻著紅色的血滴順著指縫淌出,染紅了那華美的袍袖,但是那張俊美的臉卻仍然僵凝著,似乎感覺不到絲毫的痛楚。

越秦撓了撓頭,糊塗了。

深夜,喧囂漸斂。

慕容璟和如同一隻困獸般在房內走來走去,腦中不停浮現眉林嬌豔的新娘容妝,浮現她看向清宴的那一眼,浮現她最後對越秦的粲然一笑。自始至終她的目光都沒在他身上停留過,便是無意撞上,也隻是淡淡的,無喜亦無嗔,如同對待其他人一般。然而當她再望向清宴時,卻會多出毫不掩飾的溫柔。

他從來不知道,當她的目光不再在他身上停留時,他會這樣無法忍受。他不知道,是因為在今日之前,她的目光一直是跟隨著他的。哪怕是在知道他有意藥啞了她,在他為了牧野落梅將她打傷之後,她也不曾將目光從他身上移開過。直到……直到今日早上,她說兩人再不相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