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2 / 3)

熱氣一蒸,眉林身上那股鬆竹清氣越發濃鬱起來,彌散在空氣中,令人欲醉。

慕容璟和不放心地看了她一眼,見她神色如常,隻是臉上因為水熱染上了淡淡的嫣紅,這才向牧野落梅走去。按巫的吩咐先催動內力,化去冰封,待其身體稍暖之後才放入池中,與眉林隔著一肩的距離。

距離如此近,眉林自然將牧野落梅的情狀看得一清二楚,她強忍著頭皮炸開的感覺,緩慢地將目光挪到水池對麵,透過氤氳的霧氣看那色彩絢麗的鮮花。心裏卻想著這個女人竟然甘為他變成這個樣子,必是喜歡極了他吧,看來他並不是一廂情願的。想透這一點,她也說不出心裏是什麼感受,是為他歡喜,還是覺得失落,總之也不能算特別難受。

身旁傳來一聲低吟,牧野落梅醒了過來。眉林身體不由得變得僵硬起來,生怕其接受不了身體的異狀做出什麼事來,要知此時她可是動彈不得。

“璟和。”牧野落梅並沒有特別激烈的反應,隻是輕輕喊了一聲慕容璟和的名字,聲音中透露出輕微的茫然和脆弱。

大抵是一個人平時過於剛強,柔弱起來時便會顯得分外惹人憐惜。別說慕容璟和,便是眉林聽到牧野落梅這樣的語氣都不由得升起不忍的情緒來。

“我在這裏。”慕容璟和應了聲,帶著眉林從未聽過的溫柔。然後是下水的聲音,他穿著裏衣涉水來到牧野落梅麵前,神色坦然地看著她的臉,一如從前。

“戰事如何?”出乎意料的,牧野落梅關心的竟不是自己的身體,而是炎越之戰。

這一回,眉林真心有些佩服起這個女將軍來。突然覺得,同情對其來說無異於一種汙辱。

“我軍大獲全勝。”慕容璟和摸了摸她的頭發,笑道,“你且安心療傷,待你痊愈,那南越必已劃入我大炎領土。”

牧野落梅放下心來,兩人又聊了兩句,對於出現在此地的眉林她卻是一句也沒問。

巫走了過來,要開始除蠱了。

“璟和,別走。”牧野落梅看到巫手中拿著的綠色牛毫細針,終於感到了一絲恐懼,一把扯住慕容璟和的手,輕聲哀求道。

慕容璟和由她拉著自己,露出安撫的微笑,柔聲道:“別怕,我在這裏陪你。”

別怕,我在這裏陪你。別怕……

這一句話,從來沒人對她說過。看著池岸開得燦爛的花朵,眉林想,雙眸仿佛被水霧熏染上了一層朦朧。

巫手中的綠針是他用自身的異力提煉艾蒿精氣而成,是蠱物天生的克星。他跪坐於牧野落梅身後鋪著的錦毯上,旁邊擺著一個火盆。

他一手托住牧野落梅的下頜,讓她閉眼仰頭,同時手中蒿針如電般射出,紮進她臉上黑色的細孔中。

牧野落梅並不覺得痛,但是仍然皺了秀眉,那是一種很難言說的不舒服感覺。

巫將那幾根小針抽出,針尖赫然插著一隻米粒大小的黑色蠕蟲,拿出來時,仍在蜷曲翻騰掙紮著。巫將那針尖在火上一烤,那黑色的蟲子立即像霧氣般化為烏有,不留半絲痕跡,仿佛水做的般。而牧野落梅臉上那幾個蟲洞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收攏,轉瞬消失不見,愈合後的肌膚瑩白如玉,竟是比中蠱之前還要細膩。

巫說若以眉林之血本可一次徹底逼出蠱蟲,但卻會因為蟲洞太多,身體修複不過來而留下永久的坑洞,所以隻能像現在這樣一隻一隻地除掉,需要多費些時間。

對於他的話和決定當然不會有人置疑。

慕容璟和在這個時候倒顯得極有耐心,為了分散牧野落梅的心神,不斷地找著話題閑聊。他們一度並肩作戰過,又纏了十數年,能聊的實在不少。但那些跟眉林沒什麼相關,她聽了一會兒就閉上眼睛開始睡覺。她不想承認,但卻不得不承認,自己還是吃醋了。但也知這醋吃得實在沒道理,他又不是她家的,他對自己的準王妃好,怎麼說都輪不到她來在意。

然而正當她昏昏欲睡的時候,就覺得臉上火辣辣地發燙,仿佛被烈日炙烤著一樣。她茫然睜開眼循著那熱度傳來的方向看去,不想竟對上慕容璟和惱怒的目光。

又在牧野將軍那裏吃鱉了嗎?她暗忖,不由得升起幸災樂禍的心理,但當然不敢表現出來,於是木然轉開眼,打了個嗬欠,抓緊仍未完全消散的睡意,繼續打瞌睡。

麵對著她這樣徹底忽視自己的行徑,慕容璟和需要很強的自製力才能忍住不靠過去折騰她一把。不過他並沒能惱怒太久,一道南越傳來的緊急軍情讓他不得不中途離開。再回來時,神色冷峻,再不複之前的閑散王爺形象。

“南越王逃走的兩個兄弟勾結西燕,帶領大軍包圍了南越王都,清宴被困勢孤,我必須立即趕去。”他對詢問地看著他的牧野落梅道,不待回應,轉身走進更衣室。

這就要走了嗎?眉林垂下眼,然後想起一件始終壓在心中的事,於是轉頭看向巫。

“巫,你說他身上有君子蠱……氣息?”她本想問他是不是也中了君子蠱,但又覺得大概不是,否則巫之前也不會提到蠱易主。

巫正專心給牧野落梅除蠱,聞言隻是點了點頭,沒有言語。

“那可有危險?”眉林追問。

“無妨,那氣息隻是你們交合時染上的,會使他的內力增長些許,但不致命。”巫溫和地應,語氣中有安撫之意。

眉林沒想到他會這樣直白,耳根一下子紅透,刻意忽略掉身旁那突然變得銳利的目光,抿緊唇不再言語。

片刻後慕容璟和換好衣服出來,眉林垂著眼,聽他跟牧野落梅道別,聽牧野落梅在這種要緊事上所顯露出的明理大度,即便感到有灼熱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也沒抬起頭來看上一眼,直到那人腳步匆匆遠去。早晚都是要像這樣決然相背而行的,又何必再去貪戀那一眼。

慕容璟和走後,巫仍然按著自己的步調給牧野落梅清除身上的蠱蟲。牧野落梅與眉林這兩個從來就沒對過盤的女子,竟被迫不得不白日同池,夜晚同室。但因為清蠱之術使人疲憊不堪,牧野落梅沒什麼精神和心思找眉林麻煩,眉林自然不會主動挑釁,所以二十多天下來倒也相安無事。隻是眉林體內的君子蠱一直處於活躍階段,消耗生氣的量也大幅度增加,若不是巫每日都要給她熬製催發生氣的藥物,隻怕早已支撐不住。即便如此,眉林仍然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在慢慢枯竭。但因為牧野落梅在,所以她從沒開口詢問過巫。

有的時候半夜醒轉,她總會不由自主地想,說什麼沒生命危險,其實都是騙她的吧。然而她更清楚,即便明知會要以命換命,她也沒另一條選擇。隻不過是,心裏會更難受些而已。

越秦並沒跟著慕容璟和去南越,所以每天都會來看看她,陪她說說話。

那一天,牧野落梅身上的蠱蟲基本上已經清除幹淨,全身上下再找不出一個蟲洞來,整個人看上去像是換了層肌膚似的,美得讓人不敢逼視。

巫取出了插在眉林穴位上的蓍草,劃開她的手腕,接了一碗血,然後讓牧野落梅喝下,巫說隻有這個辦法才能徹底清除她體內的蠱毒。

牧野落梅喝罷,片刻之後便開始哇哇嘔吐起來。

眉林躺在自己的床上,聽著那幾乎要把腸子翻轉過來的聲音,眼前一陣一陣地發黑。直到一個小小的頭顱湊到她麵前,小聲地跟她說話,才稍稍找回些意識來。

“阿姐,阿姐,你還好吧?”越秦看著眉林蒼白得毫無血色的臉以及沒有絲毫光澤的肌膚,滿心擔憂地問。

眉林勉力振作,示意越秦將耳朵湊到她的唇邊。

“聽我說,不準哭。”她以隻有兩人聽到的聲音道。

她不說還好,一說越秦反而一下子紅了眼圈,心中不安起來。然而抬頭看到她眼裏透露出從未有過的嚴厲,倒真不敢哭出來,悶悶地嗯了聲又將耳朵湊了過去。

“如果……我是說假如我死了……敢哭就滾出去,別再來見我!”眉林剛剛把那個死字說出來,就見越秦嘴角一扁,不得不厲聲喝住。見他當真收住,這才繼續,“我死了的話,你若不怕麻煩,就送我去荊北吧……在那裏找一個春天會開花的地方,就這樣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