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林微愕,她想不出自己有什麼故人。因為騙過慕容璟和而被發配到南越之地曆練的越秦是大家都見過的,以那小子的性子,哪裏會等在下麵。那麼,又會是誰?
等在花廳裏的是一個中年婦人,她是精心打扮過的,細細描繪過的眉眼,頭發梳得整整齊齊,衣衫雖然半新不舊,但看得出其實沒穿過幾次。
她一會兒坐,一會兒站,還不時扯扯衣裙理理頭發,顯得有些緊張和不安。
眉林站在廳外透過窗格看著她,開始還能強作冷靜,但沒多久心跳便越來越快,到得後來已如同雷鳴一般,手心裏冒出了冷汗。
似乎察覺到人的注視,那婦人往窗子這邊看來。眉林心口突了一下,慌忙往門走去,在進門前,臉上已經掛上了淡而平靜的微笑。然而她這種平靜並沒能持續多久。
“兒啊……我苦命的兒啊……”那婦人一見她進去,便把手一抹眼睛,哭著撲了上來。
眉林僵住,看著哭得眼淚鼻涕都往自己身上蹭的女人,鼻中嗅到廉價的脂粉味,額角不由各一陣一陣地抽疼起來,所有努力維持的平靜頓時潰敗一片。她扭頭,想要詢問棣棠或者其他什麼人,卻發現身後一人也無。
這算什麼狀況?
大抵是覺得她沒什麼反應,那婦人覺得自己一個人哭實在沒有意思,慢慢地就收住了,但還是拿著手帕不時擦上兩下眼睛,抽噎兩聲。
“請問你是?”忽略掉胸前濕淋淋的一片,眉林扶著婦人在椅子上坐下,才客氣地問。雖然開始她有些預感,但現在卻不確定起來。
“奴家春燕子,是你……”婦人拿絹子裝模作樣地擦了擦眼,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正要說什麼,突然愣住,怔怔放下手絹,仔仔細細地打量起她來。然後,站了起來,小心翼翼地撩起她的左側額角,輕輕摸上那粒紅色小痣。
“花花兒……我的孩子……”她顫手摸上眉林的眉眼鼻唇,然後一把將她抱進自己懷裏,嬌小的身體無法控製地抖動著。
春花……春花……
眉林恍惚憶起,在很久很久以前,有個聲音這樣叫著。原來,她喜歡春花,會特別喜歡荊北的春花,是因為這個原因。
遲疑地抬起手,她抱住春燕子的腰,眼睛幹澀一片。
“想當年,你娘我也曾經是春滿園的花魁。那些達官貴人,沒有一個不拜在你娘的石榴裙下。”春燕子一邊嗑瓜子,一邊跟女兒顯擺曾有的光鮮日子。
眉林笑吟吟地看著,聽著,並沒有不耐煩和厭惡。
“隻是有了你後,就一日難挨一日了。”春燕子歎口氣,臉上首次浮現滄桑之色,“我不是養不活你,隻是在那種地方,你長大也不過是跟我一樣,所以那時聽說有貴人要收孩子去培養成手下,我想左右是活,不如讓你去試試,再怎麼壞也壞不過窯子。”
眉林嗯了聲,還是笑著。
“你別怪我。”春燕子說。
“嗯。”眉林點頭。
“你真不怪我?”春燕子挺直腰,疑惑地看著眼前這個讓人不是很看得懂的女兒。
“不怪。”眉林搖頭,還是笑,看著春燕子的眼中有著眷念孺慕之意。
春燕子鬆了口氣,這才又興奮起來,笑道:“你看,要是你一直跟著我,怎麼能遇上這麼好的姑爺?”
眉林正要點頭,突然覺得不對,“啊”的一聲,皺眉道:“什麼姑爺?”
春燕子笑睨了她一眼,伸指點了點她的額頭,“跟娘有什麼不好意思的。這次要不是姑爺找到為娘,這一輩子咱們娘倆兒隻怕都見不上一麵。”頓了頓,她眼中浮起滿意得不得了的神色,讚道:“姑爺長得一表人才,對你又好,兒啊,這是你八輩子修來的福分呀!”
“你見過他了?”眉林訝然,有些意外慕容璟和會見自己的母親,但隨即又黯然下來,“我和他隻怕不成。”
春燕子呆住,一頭霧水,“為啥?”
“他……他不是一般人。”眉林輕輕道,母親必然不知道他是當今皇上,所以也沒透露。
“不是一般人……”春燕子不解地重複了句,而後突然從椅子裏跳了起來,一手叉腰,一手戳著眉林的額頭。“你傻啊?我怎麼會生出你這麼傻的閨女?什麼叫不是一般人?他喜歡你對你好不就行了,你看到過誰有事沒事去給一個不相幹的人費那麼大的勁找娘的?管他什麼一般人,你當普通的男人就好了,就能讓你自在舒服了,那些男人什麼都不懂,要見識沒見識要眼光沒眼光,你以為他們就不會三妻四妾不會嫌棄你的出生不會對你始亂終棄了?你個蠢丫頭,氣……氣死老娘了……”
眉林被戳得連連後仰,卻並沒惱怒,反而“噗”的一聲笑了出來,突然伸手抱住婦人的腰,將臉埋進她的懷裏,眼角濕潤起來。
“娘。”大概這就是母親的感覺吧,被罵著,也被疼愛著,是全心全意為你著想。
春燕子倏然止聲,顫抖著將手放在女兒的頭上。
這是自見麵以來,她第一次喊娘。
自那日被母親罵過後,眉林豁然開朗,心裏再無絲毫不安遲疑。隻是當慕容璟和出現時,她也沒表現出感激或者歡喜之色,神色一如平時。看他眼中期待的光芒漸漸變黯,最後變成失落,她突然覺得心跳得厲害,恨不得緊緊抱住他,再也不放開。
假裝跌倒,不出意外地被他接住,然後順手偷偷摘下他腰上那個醜醜的香囊藏了起來。那不是為他做的,看他這樣珍惜,她覺得心疼,所以用心重新做了一個,想等找到機會再給他。
慕容璟和早已養成沒事的時候摸摸香囊的習慣,因此很快便發現香囊不見了,一時間人仰馬翻,差點將整個苑子都翻轉過來。
眉林沒想到他會鬧出這麼大的動靜,先是被鎮住了,而後才反應過來,匆匆將他拉進房裏,將做好的香囊塞進他手中。
那是一個石青色的香囊,也打著同心結,裏麵放著安神寧氣的香草,無論是繡功還是編結都比上一個好上太多。
慕容璟和拿著那個香囊,先是不解,正想說自己找的不是這個,幸好反應得快,將差點脫口招禍的話給咽了下去。將那香囊拿在手裏翻來覆去地看,一邊看一邊止不住地樂,而後突然發現在那香囊的內麵,竟然繡著一個春字,一個璟字。
拇指輕輕摩挲過那兩個字,他感到心髒怦怦跳著,喉結滾動了下,抬眼,正對上眉林有些忐忑有些緊張的笑臉,不由得回了個像哭一樣的大大笑臉,然後一把將她摟進懷裏。
“我絕不負你。”他微微抬高頭,聲音沙啞地道。
眉林嗯了聲,然後從他手中拿過香囊,給他係在腰上。
“你那個香囊是我拿了。”她解釋,有些不好意思,其實這事明說就好,她偏偏做得跟個賊似的,“那本是我自己做著玩兒的東西,又泡過水,還是不要了。”
看他似乎有些不舍,她又道:“你若喜歡,我以後常常給你做。”
慕容璟和於是眉開眼笑,連連點頭。
眉林探頭看了眼外麵仍在急急慌慌尋找香囊的侍仆們,於是推了他一把。慕容璟和會意,喊了聲清宴,告訴他不用找了。
清宴眼尖,看到他腰間新的香囊,又見兩人神色與常時不太一樣,心中了然,笑著應後,便退了下去。
打發走清宴,院子裏很快也安靜下來,下人也都各司其職去了。
慕容璟和回頭看向眉林,因為巫已經完全修複了她的身體。所以自從她醒來後,一日比一日看著精神,也一日比一日好看,再也不像一年前那麼瘦得嚇人。
眉林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起來,背過身去整理被翻亂的針線盒,卻被他伸手從後麵抱住。灼熱的氣息噴在耳根,讓她不由自主地戰栗了下。
“我已經讓人在準備了,等秋天的時候,我就娶你過門。”慕容璟和在她耳邊低聲道,如同一個普通的男人那樣,而不是以帝王的口吻。
眉林微驚,不由得側頭,想要開口詢問,卻被他牢牢封住了唇。輾轉反側,良久,他才稍稍挪開,說:“我隻會娶你一個妻子,朕的後宮裏也隻會有你一個女人。”
眉林不由自主地抓緊他攬在腰上的手臂,低垂著眼,胸口急劇起伏,半晌說不出話來。在決定放開一切跟在他身邊的時候,她並沒想過他會娶她,更不敢奢望他會隻有她一個女人。如今聽他親口說出,不由得像做夢一樣,很有些不真實。
“但是……”慕容璟和又開口,將她從那種恍惚的狀態中喚醒,正要自嘲地一笑,卻聽他繼續道,“但是我等了你一年了,再也不想等下去。”說話間,他的大手偷偷覆上她的胸部,將自己話中的意圖赤裸裸地表示了出來。
眉林的臉刷地紅了,因他的話而生起的那些酸酸甜甜患得患失的感覺一下子全飛到了天外,恨恨地扒下他的狼爪,正想將人趕出門去,卻不想會對上一雙滿是渴望眷念的眼,心突然就軟了下來。
“那……那總得晚上吧。”她莫名地忸怩起來,眼睛東看西看,就是不去看那雙灼熱得仿佛要將人吞下去的眼。
慕容璟和抿緊唇,似乎有些不情願,但仍然點了點頭,“你答允了,不許反悔。”事實上,他心裏很樂,都樂得快開花了,他原本以為還要跟她磨嘰一段時間才能如願呢。
眉林嗯了聲,暗忖就算她反悔,隻怕他也不答應吧。回過神,想起另一事,道:“越秦……越秦也是想幫我,你別再跟他計較了。”
一聽到越秦,慕容璟和就想起自己犯傻的那件事,不由得有些頭痛。
“我沒跟他計較,我其實想讓他在外麵曆練一下,有人照看著,你別擔心。等過幾年,他有點作為了,我就把他調回京來。”他隨口安慰眉林,見她露出釋懷的笑,也鬆了口氣。
眉林卻不知道,等過幾年,越秦大了,那個時候慕容璟和會更加不樂意越秦接近她。